林默家在城東環線外的海閣花苑,那是一片十年前建的,可說是當時供給有錢人顯擺用的頂級房產區。
進大門的時候那個滿臉暗瘡的警衛盯著我看了半天,眼神很討厭,好象是在看什麼形跡可疑的東西。這種讓人不舒服的視線一直追隨我到路口轉彎,直到那些深藏在濃蔭裡的別墅出了一星半點的磚紅,我背上終於沒了那種蒼蠅般盯粘著的覺。
離開車道右拐,沿著腳下這條環繞整個小區的青石路我尋找著林默家的門牌號。
雨天讓這條撒滿了落葉的小道散發著一刺鼻的土腥味,周圍很靜,隔著圍牆那些被爬山虎包圍著的漂亮的房子門和窗都關得很,一路走過有種與世隔絕的空曠,就好象在公園某人煙稀的林子裡散步似的覺。偶而頭頂上會響起一兩聲怪異的鳥,聽起來就好象人哭累了的嗚咽,記得狐貍說過那是布穀鳥的聲,而我一直都以為布穀鳥起來理該就是‘布穀’‘布穀’的。
數到第十二棟別墅,眼角突然瞥見什麼東西在我前面一閃而過。險些就和它撞上了,我吃了一驚。迅速朝後退開,一邊倉皇地朝前看,隨後發現那只同樣也吃了一驚飛快朝後退開的東西原來不過是只貓。
一只斑斕的虎皮大花貓。看上去不像是野生的,它脖子上掛著只貓圈,也打理得很幹淨,在我打量著它的時候它瞪著雙琥珀的眼睛一眨不眨著我,保持著一種隨時都能迅速從我面前撤離的姿勢。這它看上去有點張,不過貓兒那種滾圓的眼睛總是無時無刻不流著一種張的神,這讓人覺得有趣,至我是這麼覺得的。於是彎下腰我討好地朝它出手:“咪咪,過來咪咪。”
手還沒接近到它的鼻尖,它一聲低哼扭就跑了,連著竄過兩片灌木叢,在一片地勢比較高的地方停下來,它頗有點傲慢似的回頭又看了我一眼。我試著朝它方向走了一步,這個作讓它在最短時間裡縱一跳鑽進另一片灌木叢,並且就此消失不見。
我甚至都沒見它從另一端的某片草叢裡鑽出來。
都說貓是種靈,也不是沒有它的道理,有時候確實你無從知曉這種敏銳的在你眼前沒了蹤影,是因為它跑走了,還是徹底消失了。
回過神發現那只貓消失的方向有座兩層高的別墅。
斜在那片被雨水沖了深灰的坡道上,它倒梯型的房和坡道一樣通一層深深的灰,被濃的暗紅植被覆蓋著,看上去小巧而典雅。走近了看到大門口那塊小小牌子上深藍的數字,數字是‘十五’。這地方是不存在十三和十四這兩種數字的,我很高興自己在走了將近一站路之後,總算在這片大得嚇人的住宅區找到了林默的家。
林默的家裡出乎我意料的樸素,就像我無法想象一輛法拉利612裡套著八十年代甲克蟲的核。它看起來就好像電視劇裡那些老派英國鄉紳們的鄉村別墅,純木的結構,除了幾幅油畫和櫥櫃外幾乎沒有太多的擺設,甚至無論地板或者牆面都還帶著點兒骯髒的煙灰,有種味道充斥在這樣簡單但寬敞的房間,那種從牆壁裡滲出來的松木混合著熏香的味道,讓人有種沉澱的潤。
進門時林默正在廚房裡燒著什麼,門虛掩著,我敲門聽見他在裡面我進去,我就自己推門進去了。半晌見他從廚房裡出來,幾天沒見他看上去有種疲憊不堪的憔悴,眼眶陷得很深,下上淡淡一圈青的胡子茬,就像幾天幾夜都沒有好好睡過覺似的。我很奇怪為什麼他不雇個保姆,至他可以有時間休息一下,不至於忙到連到我店裡拿這麼重要的包的時間都沒有。
他應該是從我眼睛裡看出了疑:“阿姨告假了,新請來的人我又不放心,所以你看,弄得我現在很狼狽。”接過我手裡的包時他對我這麼說,我聞到廚房裡飄出來的越來越濃的牛味,滲進客廳那的熏香味裡,讓我不覺有種反胃的覺,我想起他之前說過方潔很長一段時間只能喝點牛,於是問他:“你太太要不要。”
聽我這麼問林默似乎遲疑了一下,然後點點頭:“還好。”可他昨晚很肯定地說沒事的。總覺得方潔並不像他說的那樣一點事都沒,或者還好,無論是那天我在他車裡看到的景象,士對我說的那些話,還有在我店裡時的嘔吐。我想向林默提出去看看,但看他的神,到口的話不知不覺就變了告辭:“那我回去了,林先生。”
“這麼急就走,不多坐一會兒嗎?”他上這麼說,但眼裡的表卻並不是這種意思,甚至帶著點微微松了口氣的覺,所以我趕搖了搖頭一邊轉朝房門走去:“我還得順道買點東西帶回去,等著要急用的。”
“是麼,”他跟在後面把我送到門口,聲音聽上去有點微微的不安:“我很抱歉,寶珠,總是麻煩你,在店裡也是,現在還要麻煩你把包給我送過來,我覺得我真是很過分。”
“沒什麼,林先生,以後常來照顧小店生意就好啦。”我回頭朝他笑,一邊手把門打開,沒想到門一開卻讓我傻了眼。
房子的隔音設備真好,好到外面下了那麼大的雨我在裡面居然一點都沒聽出來。
就在之前還不過飄著幾星點小雨,我以為連下了幾天的暴雨,這天已經沒力氣再繼續下大了,誰知道就我進門到現在不過幾分鐘的工夫,外面的雨像倒翻了的鍋似的頃塌了下來。豆大的雨點砸在屋頂上發出冰雹似的脆響,整個世界都變得模糊了,像被困進了一團被漫天蜘蛛給爬占住了的巨網。
一時我僵在門口不知道是該繼續朝外走還是回頭。半晌後響起林默的聲音,混雜在雨聲裡聽上去有點模糊:“要不再坐會兒吧,寶珠,等雨小點了再走。”
林默進廚房給我弄咖啡的時候,我一個人在他客廳裡傻站了一會兒。他的客廳實在單調得有點乏味,看來看去就那麼些東西,兩排放著些小擺設的壁櫥,幾缸大得有點占地方的植。如果沒有那幾幅彩鮮亮的油畫和中間那張包著花格子呢布的沙發,整個空間看上去會相當的消沉。
這房子看上去簡直不像是一對三十多歲事業發達的年輕夫婦住的,我覺得。林默對家的品位居然就像個已近暮年的老人。
又站了會兒,覺得有點發酸,我走到沙發前坐了下來。
屁還沒到沙發我又以最快的速度猛彈了起來,剛才坐下剎那,我覺到下有團溫熱的東西,就在我挨著沙發的同時朝我屁頂了一下。我吃驚地低頭去看,只見一團茸茸的東西從我坐的地方一躍而起連蹦帶跳竄到了我對面的牆壁角落,等我驚魂不定的視線追到那裡時剛好看到它一頭撞在了那面牆板上,反彈落地,然後一骨碌爬起聲沖我低低一聲。
我隨即一呆。
那團東西是只貓。
鮮亮的在牆角騖的線裡看上去有點刺眼,它蓬著全半長不短的花瞪著我,像在看著什麼侵犯了它領地的可怕侵略者。
我發覺它看上去有點眼,直到看見它脖子上那紅的貓圈,我才想起來它就是剛才路上見的那只虎皮大花貓。一度我把它想象了麗夢遊仙境裡的兔子,砰的下憑空在我眼前消失了,跑回了屬於它的迷宮般的地裡。卻沒想到居然會在林默家裡再次見到它。這只有著雙琥珀大圓眼睛的貓,這會兒豎著兩只耳朵死死盯著我,尾像只驚了的松鼠般筆直而蓬松地聳立著。
一度我和它僵持著誰也不知道該繼續做些什麼,我打量著它,覺得它也在打量著我,用一種很人的不太高興的眼神。直到廚房裡有什麼東西落地發出乒的聲輕響,它朝我再次低低一聲,隨即轉夾著尾一溜煙跑進不遠一扇虛掩著的房門裡。
那扇房門敞開著掌大一道空隙,之前沒太留意,因為裡面很暗。這會兒被那只貓一撞空隙被頂大了些,我看到裡面半張床,以及床上躺著的那道瘦瘦的影。
是方潔。雖然大半個都被毯子給遮著,在我這角度可以清晰看到仰躺著的那張蒼白的臉。
“喵!”貓在床下再次朝我了一聲,有點示威似的腔調。我怕它吵醒了床上的病人,於是朝它招招手:“過來,咪咪。”
它不理我,轉長了爪子開始在床單上磨起了它的爪子,爪子在床單上發出哢啦哢啦的聲響,我覺床上的影似乎了。
我回頭朝廚房看了一眼,林默還在裡面忙碌著,磨著咖啡豆,燒著開水。客廳裡因此散發出一淡淡的咖啡香,這讓我的胃不再像之前那麼難。我朝那扇半掩著的門輕輕走了過去,那只貓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磨爪子的工作顯然比注視我這個人要來得有趣,它瞇著眼愜意地在床單上飛快地抓刨著。
不過就幾步路,我推開門探進一下拎起了它的脖子。
它大吃了一驚,很用力地張開爪子在半空中用力抓了幾下,然後很幹脆地放棄,垂著四肢在我手裡乖乖地掛著,像只沉甸甸的玩。貓就是這麼種狡猾而聽天命的,當它在遇到不為它所能扭轉的局面時,絕不會像狗那樣沒完沒了地拼命。
我拎著它正準備出門,轉眼掃到床上那道影,忍不住又停下了步子。
床上的方潔看上去似乎睡死了,一不在那裡躺著。離的床不遠的地方有只矮櫃,櫃子上放著只香爐,香爐裡燃著一支已經燒了一半的香。
我想客廳裡那種從牆壁裡出來的熏香味,顯然就是從這裡起源的,它的味道濃得有點刺鼻,那種很強烈的印度香的味道。縷縷淡藍的煙時不時繞在方潔的臉旁,這讓那雙眼睛和看上去有點凹陷,很無力的凹陷,像是著皮在骨骼上那種覺,它讓這人本就蒼白的臉上顯出幾團青灰的影。
有那麼一瞬,我覺自己面對著的仿佛不是個睡的病人,而是個死人。就像那天在林默車上時所看到的那種覺。我甚至可以在那兩片朝下凹陷的裡看出牙齒出來的澤,這種奇怪的覺讓我不由自主到一陣悚然。
忍不住試著朝前走了幾步,我出手探向的額頭,想以的溫度來瓦解掉我腦子裡那種越來越不安的很不好的念頭。可是手還沒接近到蒼白的皮,冷不防後有個聲音突然響起,在我耳旁輕輕道:“我得承認,最近不太好。”
我被這聲音給驚跳了一下。
迅速收回手,另一只手裡的貓趁機扭開了我的鉗制,啪的聲落到地上它有點輕蔑地朝我甩了甩尾,然後走到床邊盤下睡了,仿佛我和我後的人都在它眼裡不存在一般。我回頭朝林默看了一眼,發覺自己的臉心虛得一陣陣發燙。我希他沒有看出這一點來:“……我只是想把貓捉出去,我看到它在抓床。”
“它總是這樣,被方潔慣壞了。”說著話他走到床邊小心掠了下方潔額頭的發,又把毯子給蓋了蓋好:“我們沒有孩子,一直把這只貓當自己兒子。”手指到方潔的肩膀,我看到方潔了,片刻眉頭微微一皺,那雙閉著的眼睛睜開了,那一瞬似乎靈魂從某個角落一下注進了似的,很奇特的一種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作的關系,的眼眶和額頭一下子沒了之前那種亡者般的死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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