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塊木板,依次被從客堂兩旁的邊門外抬進來,上面嚴嚴實實蓋著層白布。
白布起伏的線條勾勒著人的,高的矮的,瘦的胖的。一路抬進來的時候大伯用一卷紅線在正門的門閂上繞了好多圈,待那幾個抬木板的男人抬著木板走到邊門中間的時候大伯又接過邊上人遞過來的紅蠟燭,依次在那幾個男人左腳上滴上一滴蠟燭油,然後沿著門檻一路用蠟燭油將那條門檻線滴了一遍。
過程很慢,幾個抬木板朝客堂裡走進來的男人步子也走得很慢。兩人一塊板前後抬著抬得小心翼翼,一路過來,板上的白布連一個邊角都沒有被掀起來。
我忽然覺得這場面有點眼。
總覺得好象在哪裡見到過,那滴著油的蠟燭,那一塊塊罩著白布的板,那些緩慢的腳步……但真的往細裡想,卻又好象什麼也想不起來了。只覺得脖子後有什麼東西吹似的一陣一陣發寒,回頭看看,又什麼東西都沒有。心不知怎的突然躁起來,有種無法名狀的惶,我不由自主朝六姑邊靠近了些。
剛到的手,忽然發覺的手在微微發抖。
整個手背冰涼冰涼的,忍不住朝看了一眼,臉難看得讓我有點吃驚。幾乎沒有一,額頭幾道漆黑的發更凸顯了那張臉的蒼白,那麼面無表站在那裡,覺人有點魂不守舍的樣子。沒有和其他人被那幾個抬著木板進來的男人引開注意,那雙閃閃爍爍的眼睛始終注視著邊上的堂哥,而堂哥只是面朝著那張放著盒子的八仙桌,似乎對六姑的視線沒有任何覺。
突然腰上被什麼東西給梆梆頂了一下。趕朝邊上退開一步,眼看著那塊頂到我的木板被抬著從我面前慢慢過去,猛然間我聽見有什麼東西在我耳邊尖了一聲:
“啊——!!”
聲音尖銳而淒厲。驚得我一個寒戰,回過神迅速朝兩邊看看,邊上的人似乎沒有一個人聽到這道聲音。
難道是錯覺?
再聽確實什麼聲音都沒有了,剛才那一下尖像是落在真空房子裡的竹,轟的一下響過卻又稍縱即逝,沒留下一一毫存在過的痕跡。這當口約覺得邊上有什麼在看著我,循著這覺朝客堂西面的角落裡看了一眼,我看到那裡站著個人,有心規避似的同其他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他一個人靠牆對著我看。
角落裡很暗,幾乎看不清他臉上的表,只有一雙眼睛微微閃著,暗紫的兩點。
是鋣。
他怎麼會來的?又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思忖著正打算走過去問,這當口四塊板已經整整齊齊擺放在了八仙桌的正前方。剛擺好一屋子的人全都跪下了,除了我和鋣,還有木雕般在八仙桌邊站著不的六姑和伊平。
一時有點不知所措,垂著手呆站在原地看了看四周,轉眼見著二叔抬對頭我使了個眼,我趕跟著跪下。
然後學著別人的樣子一叩到底,對著地上的木板磕了三個頭。
磕完頭周圍人並沒有站起來,只有大伯一人起。
大伯的側影和爺爺很像,一樣的消瘦,一樣的佝僂,不過六十出頭點頭發差不多就都已經白了,所以家裡的事基本上不管,都靠著二叔。聽說他以前有個兒子的,十三歲的時候去河裡遊泳就再沒回來,之後他的就一年不如一年。
著剛才那蠟燭大伯慢慢走到桌子邊,桌子上除了那只四四方方的盒子,盒前盒後分別還擺了只香爐和一排紅蠟燭。紅蠟燭的樣子有點特別,外表倒沒什麼,關鍵是那芯子,別人家的蠟燭芯是白的,這張桌子上的蠟燭還原封著,那芯頭卻是黑的,遠遠看過去就跟燒焦了似的。
把那排蠟燭歸歸齊,大伯用他手裡蠟燭的火依順序從右到左把它們點燃。燃起的時候似乎一燒焦的豬油似的味道從那些蠟燭芯裡鑽出來,邊點,我聽到他裡邊輕輕地念:
“大坐……”
“四個客人這裡請了……”
“見過大……”
“大萬安……”
“大用蠟燭……”
一聲接一聲,惟恐驚著了什麼似的輕飄飄綿綿,以至那話音斷斷續續,時有時無。
“嘶……”正直了耳朵仔細聽,突然一陣低低的泣聲從我後傳了過來。
忍不住別過頭看了一眼,就看到三排人後面,那個劉裁獨自一人跪在一邊,兩手抓著自己的跪在那裡,一邊泣,一邊兩只眼睛直愣愣對著我後那張桌子的方向瞧。
泣聲被得極細,一下一下哮般從他嗓子眼裡噎出來,不知怎的聽得我後背心冷冷地發麻。循著他的目我朝後的桌子又看了一眼,突然覺……它周圍那四張椅子上好象真有什麼東西坐著似的。
而那上頭明明是空著的。
什麼都沒有,況且如果真有什麼,我也不可能一點都看不見。
一下子覺得心裡慌了,也不知為什麼整個人會那麼不安,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躁躁的直想站起往外走。
可是又不能這樣什麼都沒弄清楚就離開,至,我想知道二叔他們把那個盒子挖回來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在聚集了那麼多家裡的村裡的人在這個屋子對伊平和六姑做了審問般的訓斥之後,抬來這四,他們又到底打算對這兩人做些什麼。
想著,耳邊沒再聽見大伯裡發出聲音,我抬眼再次看向他。
他正把那支燒得只剩下三分之一的蠟燭轉著圈點燃盒子後那只香爐裡的煙。
半晌一片濃濃的煙從桌子上蔓延了開來,他小心捧下那只香爐放到地板上,然後對著跪在木板邊那幾個抬木板的男人點了點頭。
他們隨即手將木板上蓋著的那層白布一把掀開。
裡面一刺鼻的味道隨之升騰而起,那幾人迅速站起退到一邊,我看到那四塊板上躺著四僵得石頭似的。
維持著死前的姿勢,它們仰天平躺在木板上,氣候的寒冷讓它們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沒有太多腐壞,它們是這幾天裡連續橫死在村裡的那四個人。冰冷冷躺在地板上一不,大睜著的眼珠裡沒有一彩,一張張臉卻像有生命似的,帶著各自死前一瞬間的表,在頭頂搖曳不定的燭下忽明忽暗緩緩扭曲。
扭曲著臉上青灰的影。
“啊————!!”
陡然間又是一聲淒厲的尖。短而急促,不知道到底是從什麼地方傳遞過來的,閃電般在我耳裡狠紮了一下,驚得我一哆嗦,隨即那聲音倏地又消失了。邊上二叔覺出靜朝我看了一眼,了似乎想對我說什麼,這當口大伯走了過來,把手裡的蠟燭放到四塊木板的正中間,在二叔邊跪了下來。
視線從我臉上收回,二叔起朝桌子邊走去。一路走向那只方盒子,在我盯著他背影看的時候,突然眼角邊一閃,我發覺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看著那只盒子的堂哥伊平這會兒正若有所思般對著我看。
沒等我向他,他的視線就移開了,猩紅角朝上輕輕揚了揚,那一瞬似乎是在笑。
我怔。
沒來得及去揣測他這表到底是什麼意思,二叔已經在那張八仙桌前站定了,一只手輕輕按在盒蓋上,兩只眼靜靜著他兒子的方向:“我們林家,從我們這代開始,那麼些年只得了你和寶珠兩點脈,知道為什麼嗎。”
話音一出,空氣驀地沉了下來,整個客堂幾十個人幾乎沒發出一點點聲音,包括那幾個村裡的人。這覺讓人難極了。雖然之前這地方也是這麼寂靜,但覺不一樣,剛才只是靜,這會兒……充斥在我周圍一手可及的恐懼。
恐懼……
不知道是因為這四在地上被燭照得忽明忽暗的,還是二叔叔說話時那種慢得讓人不由自主抑起來的語氣。
伊平沒有回答,鏡片上閃爍的掩蓋了他眼裡的表,他被底蓋得白皙的臉上一雙紅朝上微揚。
二叔輕吸了口氣。
似乎早就料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一只手輕輕著盒蓋上的象牙鎖,兩只眼睛依舊一眨不眨注視著伊平:“你要說這是命,也確實是命。林家人自己造的孽,只有我們林家人自己來承擔。當初發生了那樣的事,僥幸你爺爺用了那樣的方子才保全你們兩個,也虧了全村人的大度。本來只要本本分分也就過了這個劫了……可你為什麼要這樣……”說到這兒,忽然眼睛一瞇:“我林庚生到底是做了什麼孽了會把你養這樣……伊平,你說?難道二十年前的事你還沒看夠嗎?小時候看你蠻乖巧的一個孩子……為什麼大了偏要跟那個男人學??害了自己不夠,難道你還想把全村人的命都搭上去嗎??說!”說著話突然間瞪大眼砰的聲猛拍了下盒子,抬手朝伊平一指:“你這小畜生倒是說啊!!!”
一時間整個客堂裡一陣沉默。
正以為這個格和外表一樣隨的堂哥依舊要以沉默的方式來應對他暴怒的父親,他忽然回頭輕掃了我一眼,然後將目重新轉向二叔:“我能說什麼,已經懷孕了。”
話音淡淡的,正如他鏡片背後輕描淡寫的眼神。
我只覺得周圍的空氣猛生生一凝。意識到不好正準備從地上站起來,就看到二叔幾步走到伊平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領拖向自己:“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鏡片在燭下閃著微微的,伊平看著二叔那張通紅的臉,再次輕揚:“秀芬姑姑懷孕了,懷著我的孩子……”
“啪!”話音未落,一掌重重甩在了伊平的臉上,是六姑。
蒼白著一張臉一把推開被二叔抓著的伊平,用力拉住二叔的手:“二哥,別聽他的,他瞎說!”
“走開!”
“真的!二哥!我們沒有……”
“滾!”狠狠甩開的手,不理會六姑在他後繼續急急的述說,他迅速返回桌子邊,一把抓起那只暗閃爍的盒子,啪的聲將上面的鎖扣打了開來。
開得很用力,打開瞬間嘶的聲輕響從盒子裡飄出張紙,紅豔豔一片像塗滿了胭脂的花瓣。悄無聲息地盤旋著而落,還沒著地板,嗤的聲碎得四分五裂。
只是除了我以外,似乎並沒有人留意到它,包括二叔。
被堂哥的話氣得臉鐵青,他手進盒子裡,在六姑驚著飛撲向他的瞬間將盒子裡的東西拿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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