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田大師的話音剛落,云初就覺到周圍的目像手一樣,麻麻向自己過來。
不用看都知道那些人眼里有什麼意味。
云初淡淡略過那些幸災樂禍的面孔,目稍稍在排在后面出場的那個模特臉上頓了下。
那也是位頗有資歷的歐洲名模。剛才排練時看云初時眼里就都是輕視,現在更是毫不掩飾的快意。
——這個新人一來就開秀,擋了太多人的道。現在上不了場,所有人都樂見其。
云初收回視線,兩眼茫然恍神。
并不惱幸災樂禍的旁觀者,也沒有心思糾結,到底是誰讓自己的腰帶消失的。
大腦完全一片空白,耳廓里甚至有輕微的細鳴聲。
云初沒由來想起三年前,自己第一次站上T臺的場景。
從醫院的ICU出來后,很長一段時間都睡不好覺,閉上眼睛便是噩夢連連。所有的夢境都是相同的場景:沒有邊際的黑暗,海水徹骨的冰涼,巨大浪一波又一波吞沒過來的沉重和窒息。
看不見的海面上好像有人在拼命喊,但聽不清,也不了,只能任僵化的慢慢下沉……
醫生說,這是典型的災后的創傷應激障礙。畢竟當時那艘游船的沉沒太過慘劇,整船幾乎沒有幸存者。
云初被發現都是事發兩天后了,不知道為什麼,離當時的沉沒地點有點遠。
心理醫生想對云初進行干預,但當時表現出的便是毫無求生。
云初沒有告訴醫生,其實的心結并不是因為喪生的雙親,而是本,什麼都不記得了。
大腦的空白都是被別人填充的,被告知云家的父母罹難,被告知自己“云初”,可本對這個幸存的“云初”毫無知覺,沒有的記憶,緒悲喜也全不相通——覺得自己本就不是云初。
可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迷茫,虛空,沒有任何歸屬。云初醒著也覺得像在夢境中一樣:無邊無際的黑海水里,沒有任何倚靠,浮萍一般隨波游……
直到第一次站上T臺。
地面上凸起的長長平臺,就像茫茫海面上的小型孤島,是溺水者想要抵達的岸邊。
云初站在上面,莫名的踏實和安全。
長長的平臺托起離開地面,那些沒有邊際,黑暗寒冷的夢境也離開了。
修衍說得不錯,的確天賦斐然。的外形,的表現力,的臺風似乎就是為T臺而生的。
不知道自己是誰,一無所有。T臺是在所有的迷茫中,唯一清晰的存在——知道那是所擅長的。
那是能重新定義,讓大放彩的地方。
沒有人能夠明白T臺對來說意味著什麼。
這不僅是的事業,不是只想穿著華服站在閃燈和歆羨贊中。這是的安全,的倚靠。
是這個陌生的世界上唯一屬于的存在。
不可能輕易放棄。
絕不。
不管是誰,想輕易毀掉三年的付出和心?
呵呵,做夢!
云初閉了下眼,輕慢吁出一口氣,重新睜眼時貓眼里平靜澄凈,還多了些別的東西。
轉向旁邊的設計師,“老師,能找同系列的腰封代替一下嗎?您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腰封是特制的,不能找別的來代替,不然會破壞掉服裝的設計,我不允許那樣的服登臺。”設計師也輕聲嘆氣,“大秀馬上就開始,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云初抓上服的袖口,指尖輕輕捻了一下,“那麼,這件服就算被舍棄了,對嗎?”
設計師無奈點頭。
云初抿,“好。”
就在周圍人還沒明白這個“好”是什麼意思時,云初突然一把拿起梳妝臺上的剪刀。
修衍大驚,“云初你干什——”
他還沒說完,就聽到一聲布料撕裂的“呲啦”一聲。
云初手起剪刀落,利落地裁下來一條邊。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有人還倒了一口冷氣。
云初淡定地著邊,胳膊繞過那件被自己裁過的高定服裝,系在子的腰部。那條剪下來的邊,了腰帶。
邊系,還邊對旁邊驚呆的設計師笑了一下,“之前我去工作室試裝的時候,看見過這件服之前的幾版圖紙。您一開始是想做個不對稱的擺,對嗎?”
高田大師怔怔看著,“對。”
他抬手了一把云初剛才剪過的擺——果然是不對稱的。
“之前的腰封比較寬,跟不對稱的擺不太協調,所以我最后放棄了。”
云初點頭笑,“我猜也是。”
綁好了腰帶后,把頭上的配飾取了下來。那是兩把別在盤發上的小扇子,東瀛風的藍小折扇,扇骨分離,扇面上的圖案跟原來的腰帶上的一致。
云初把那兩把小扇子別在了綁好的腰帶上,乍一看,居然還真的很像回事。
做完這一切后,云初后撤了兩步,默默打量著這件被自己剪壞原樣的服。
“我真的很喜歡這件子。”輕聲道,“我一共試了六次裝,每一次它都更加合我的,每次我穿上它,都會想象自己站在臺上的樣子。”
“在我看來,一件高定禮服就是一樣藝品,背后都凝聚著設計師和工匠們的無數心。每一件服裝都是獨一無二的。”
云初看向一旁的設計師,“今天是我的首秀,這是我在秀場上的第一件禮服,我相信您明白這對我意味著什麼。”
抿,深深吸了口氣,“我不想放棄自己的首秀。我希您也不要輕易舍棄自己的心,可以嗎?”
云初說完,整個后臺都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張地看向設計師,再看云初時,眼里又多了幾分復雜,有看好戲似的嘲弄,也像在責備輕狂。
云初毫不閃避地和設計師對視,淺的貓眼平靜,放在側的手卻不聲地攥。
當著設計師的面咔嚓了他的服,這是大忌,是作死啊啊啊!
但云初顧不了那麼多了,今天的首秀要是泡湯,就不可能再有登臺的機會。
橫豎都是死,去他媽的忌不忌吧。
高田盯著比他高快一個頭的模特看了好一會兒,神莫辨。
“我設計的每一件服,的確都是我的心頭。但如果一件服不夠完,我寧可它不要出現在臺上。”
云初心里一沉。
“但是——”
設計師頓了頓,笑了,“現在我發覺,一件服是否完,不僅取決于設計師和工匠,也要看穿它的模特是誰。”
“我相信,你能在臺上穿出這件服裝最完的樣子。等你走完后,和我一起謝幕,好嗎?”
所有人一震,無聲的嘩然。
可不是每一個走秀的模特,都能和設計師一起謝幕的。出來謝幕的往往都是設計師的寵兒,包攬品牌的秀場不說,還能拿到廣告和代言!
高田大師這什麼意思,不言而喻了。
一屋子人將目投向云初,神各異。
剛剛看戲的幾個外國模特,都是一副訕訕的神,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一樣。
云初也恍惚了一瞬。面上沒有顯過多的驚喜,只翹起致勾勒的邊,微笑自信又得。
“我的榮幸。”
**
Sense的大秀推遲了近二十分鐘。
看秀的觀眾早已落座,席上一片低沉的嗡嗡議論聲:好像是開秀的模特出了問題。
真的服了。一個新人,哪兒那麼多的事兒啊……
云初其實很冤枉——被將近十個人圍在中間,快不過氣不說,上還挨了好幾針好麼。
那條被一剪刀剪出腰帶的子,此刻正熨帖穿在上。設計師,工匠裁都拿著針線和剪刀在邊忙活,化妝師和發型師也見針一般,舉著各種工,蹲蹲站站地圍著忙碌。
云初好像一個即將出征的戰士,眾星捧月般被送上了戰場。
當站到出場的地方時,著平直微閃的T臺,整個人都有種暈乎乎的不真實。
“張嗎?”旁的修衍問。
不知道為什麼,云初覺得他的聲音像隔著水,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云初,集中注意力。”
“這不是練習,也不是彩排!”
沒錯,這不是彩排。
這是的首秀。
不知道為什麼,眼底突然騰起火辣的溫熱。
原來這種從不掉眼淚的人,也會在這樣的時刻,有想要流淚的沖。
外面那些,是這個世界上最鮮亮麗的一群人,很快,那些名流明星的目,連同鋪天蓋地的閃燈,都會聚焦在的上……
“OK,lights out!”秀導對著對講道,“music——”
云初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睜眼時,那雙淺的貓眼里的局促和張不見了,卻而代之的是堅定,勢不可擋的決心。
狂跳的心臟奇跡般平靜下來,的指尖卻抖得更加厲害,就像有人剛才給注了一針強勁的腎上腺素。
“倒計時,三——”
云初仿佛能聽到自己流加快的聲音,的每一發,每一個孔都在蠢蠢。
“二——”
心口仿佛有個巨蘇醒過來,正在里肆意咆哮著,囂著。云初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在一本超模的自傳中看到的一句話:
“當我走上T臺時,我在想,他們都應該臣服于我頭戴皇冠的樣子。”
“一——Go!云初,Go!”
云初不再有任何猶豫,昂首,堅定地邁出了第一步——
去吧孩!
讓全世界都看到你頭戴皇冠的模樣。
**
“爸爸。”居居撇著小聲,一邊抬起小胖手眼睛,“豬豬想睡覺覺了……”
圓墩墩的小朋友也跟爸爸一樣穿了正裝,白嘟嘟的下下面還有個小領結,憨態可。
宴岑抬手看了下腕表,劍眉微不可察地擰了一下。他手把兒子往懷里攬了一把,讓他趴在自己的肩膀上。
是居居非要纏著爸爸來秀場玩兒的,但三歲小孩的耐心哪有那麼足,等了這麼一會兒,他已經熬不住了。
宴岑微微側眸,旁邊的助理立刻上前來。
“怎麼還沒開始?”宴岑不滿沉聲,“已經遲了二十分鐘了”。
“剛才設計師助理過來,說出了點意外。”助理低聲音,“好像是開秀的模特……”
宴岑眉心更,“開秀的模特?”
怎麼又是?
宴岑對這位模特最近鋪天蓋地的消息有所耳聞——又是一個靠著炒作來秀場的。
想到那天電梯里的場景,他俊面更沉。
那樣一個別有居心又魯的人,居然就是他們選出來的模特??
要不是他那天聽到初榕的消息走得急,他一定不會讓品牌簽下這樣的模特。
他又看了眼表,牽很輕地嗤了一聲。
“你通知下去,這場秀之后,以后Lare旗下的所有品牌,都不再錄用這個開秀的模特。”
助理面一凜,“好的。”
他猶豫片刻,低聲提醒:“宴總,一會兒的會議要推遲?還是現在就給您備車?”
宴岑還沒回答,臺上的燈突然黯了。
觀眾席上的人也停止了談,都不約而同看向臺上。
靠在宴岑肩上睡覺的居居應到什麼一般,一下子轉過看向T臺。
宴岑著那個在T臺盡頭出場的模特,濃眉不悅地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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