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在戴上手套、裝上手刀片的那一刻,心裡無比神聖,卻又力很大。趙局長這次拍板是對我的充分信任。我雖然有一些疑似命案的依據,但是林濤他們也有不是命案的依據。一旦不是命案,而我們又解剖了,難保那個不講理的兒子不會來公安局鬧事,我就等於給趙局長添了麻煩。
公安機關警力嚴重不足,不能再為這些事分神了。
經過冷凍後,原來潛在的一些損傷果真暴了出來。死者雙側前臂有指甲印的地方,開始有些發青,這說明皮下有出,也就說明了死者生前雙前臂遭過約束。
這一發現給了我極大的鼓舞。
經過解剖死者的雙前臂,果真發現了明確的皮下出。
「死者有約束傷。」我說,「腹腔解剖沒有發現明顯異常。因為死者是第二天早上被發現還沒有死亡,這之前一直於昏迷狀態,所以無法從胃容中推斷死亡時間,只能確認胃容和他的晚飯分一致。」
「開顱嗎?」大寶在一旁準備好了開顱鋸。
我點點頭,用手刀劃開了死者的頭皮。頭皮一劃開,就有很多暗紅的從頭皮下湧了出來,我連忙拿了個盆來接。
「頭皮下怎麼會有出?」大寶問。
我搖搖頭,說:「這不是頭皮下出,是帽狀腱下出。頭皮結構緻,即便出也會因為組織迫而迅速停止,所以頭皮下出一般都很侷限,但帽狀腱結構疏鬆,一旦出,就無法控制,會形大範圍的帽狀腱下出。」
人的頭皮下方還有個帽狀腱,帽狀腱下都是一些疏鬆的組織。正是因為這個結構的存在,我們的頭皮才可以和顱骨有,而不是在顱骨上的。但是這個結構裡的出,因為了組織自的迫作用,出量會比較大。
在傷鑑定中,我們發現,帽狀腱下出大多是撕扯頭髮而形的,直接暴力作用不能形,這樣的損傷構輕傷。
一方面因為死者的帽狀腱下出大多在頂部,頂部在CT片的骨窗中沒有顯現,另一方面因為我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死者的顱出和顱骨骨折上,所以帽狀腱下出我們並沒有通過讀片而發現,在解剖的時候才會手忙腳。
「怎麼會有帽狀腱下出?」大寶問道。
我沒有回答,從帽狀腱下把頭皮和顱骨分開,直到翻頭皮達到額部創口的位置。額部的顱骨骨折呈放狀。
我用放大鏡觀察了顱骨的骨折況,說:「我現在更加確定這是一起命案了。」
林濤連忙湊過頭來看:「為什麼?」
我說:「你看,死者額部的骨折線錯綜複雜,是多次形的。雖然一次也可以形放狀的骨折線,但是我們可以看到他額部的放狀骨折其實是有好幾個中心點的,而且從這些中心點放出去的骨折線有互相截斷的現象。」
在觀察顱骨骨折的時候,法醫會注重觀察一個現象,作「骨折線截斷現象」。也就是說,骨折線互相之間有截斷,說明這兩條互相截斷的骨折線不是一次形的。
因為顱骨骨折主要是局部變形,導致骨折線延,但假如骨折線在延的時候遇到了另一條骨折線,那麼它就不會再繼續延,而是被那條已經存在的骨折線截斷。
「骨折線截斷現象存在,」大寶說,「說明死者額部多次力,而不是一次,那麼這個案子是意外的可能就小了。總不能反覆摔跌在同一個地方吧。」
「不是意外也可能是自殺啊。」林濤說,「比如他反覆撞擊一個地方。」
我搖搖頭說:「損傷要結合起來看。別忘記了,死者還有帽狀腱下腫,這種損傷一般都是被人撕扯頭髮而形的,撞擊不能形。」
「老秦的意思是說,」大寶補充道,「兩個損傷結合起來看,死者應該是被人拽著頭髮,撞擊在地面上的。這樣的作也是頭顱的減速運,會有對沖傷。」
林濤點點頭,繼而又搖搖頭,說:「那為什麼兇手不把死者殺了算了,活著拋棄不合常理啊?還有,現場為什麼只有一種鞋印?」
對於林濤連珠炮似的詢問,我擺了擺手,說:「別急,我昨晚一直在想這個問題,現在基本想通了。既然我的想法已經得到了解剖的證實,那麼,我會在稍晚些時候和大家說道說道的。」
「又賣關子!」林濤噘了噘。
我微微一笑說:「安毋躁,現在是廣告時間。」
我站在專案組會議室當中的主席臺後,用激筆指著大屏幕上的檢照片,大寶在一旁配合我播放著幻燈片。
「損傷況我已經匯報完了。」我說,「現在死者是怎麼死的,大家心裡都應該有數了。對,他是被人先抓住雙手按倒,然後撕扯頭髮撞擊地面導致重傷的。」
我頓了頓,說:「因為重傷後被人拋棄到荒郊野外,所以未能及時救治而死亡。」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林濤說。
我對他笑了笑,說:「好,那麼我們就開始回答之前提出的問題。兇手導致死者重傷後,因為顱腦損傷而喪失活能力的謝勤工從外表上看上去,很像是死亡了,這可能讓兇手以為死者死亡了。這也反映出兇手當時很慌。」
「這不是主要問題。」林濤的子一直很急躁,「現在支持本案是自殺的只剩下唯一的依據了,就是現場痕跡狀況。為什麼現場只有死者的鞋印,沒有兇手的?」
我說:「你確定那是死者的嗎?」
「當然!」林濤說,「現場只有一雙鞋印,如果不是死者的,死者怎麼走到那裡去的?飄過去的,還是鬼拉過去?」
「不能是抬過去或背過去的?」我說。
林濤頓時傻了眼,自言自語道:「哦,對呀。」
我接著說:「我分析認為,兇手以為死者死亡後,像扛麻袋一樣用肩膀扛起了死者,準備運到偏僻的地方去。」
說完,我做了個扛大寶的作,雖然我肯定扛不他。
「死者的腹部在兇手肩上。」我說,「因為昏迷,所以他的頭部和腳部都是下垂狀態,這樣,死者的額部跡就往髮際線裡流了。因為作案現場在室,不在池塘邊,所以死者的服前襟也沒有沾到泥。而且這個是最能解釋兩名報案人的所見的。因為死者被扛在肩上,死者部的高度和兇手頭部的高度一致,所以在月下,確實看見的是一個沒有頭頸的黑影。」
「你怎麼知道在室?」偵查員問。
「既然現場只有兇手一雙鞋子,說明死者沒有穿鞋,這個天氣,如果在室不穿鞋很正常,但這樣一個小老闆,出門不穿鞋就不能解釋了。」我說。
「你說的扛死者的姿勢,死者的跡不會滴到地上嗎?」林濤說。
「額頭創口出量不大,滴下來的,落在泥地裡,你能發現得了嗎?」我說。
「那為什麼會像鬼打牆一樣繞圈?」偵查員接著問,「難不是真的鬼打牆了?」
「我覺得不像。」我說,「如果真是鬼打牆,兇手就沒心思繼續扛著死者了,早扔了。我猜是兇手一直在尋找一個保險的拋地點,猶豫不決,但因為兩名高中生的聲音驚了他,他只有把扔在之前看到的池塘裡。準確說是放,不是扔。因為沒有發現死者背部損傷,死者在池塘邊落地的力很小。因為放下死者的作很輕,就需要用力,兇手的鞋子陷進了泥裡。」
「可是我們在現場沒有看到赤足印啊。」林濤說。
「如果兇手穿了子,就不會形赤足印,而是形不太清楚的印。我們知道,從公路邊到水塘邊的蘆葦中央,是有一條小路的。我認為兇手就是從這條小路穿著子逃離的。而逃離後不久,民警接踵而至,民警的鞋印覆蓋了印,所以你們沒有發現。」
「這個推測完全有可能。」林濤一臉崇拜的目,「本來地方大、印淺,我們都是尋找一些有特徵的痕跡,比如腳趾、鞋底花紋,如果是印,確實不可能被發現。」
「那麼,我這樣解釋,大家是不是所有的疑點都消失了?」我問。
大家都紛紛點頭。
趙局長說:「那,你能不能刻畫一下犯罪分子呢?」
我說:「當然。我猜,就是他的乾兒子謝豪。」
「哦?有依據嗎?」
「第一,兇手作案後慌,急於拋,尤其是死者是在室被害的,都反映兇手可能和死者識。第二,兇手並沒有隨意拋棄死者,而是把死者放到岸邊,甚至沒有更簡便安全地扔進水裡,這說明兇手和死者是有的。」我說,「第三,謝豪案發後有些反常,訴說的經過和我們判斷的不符,而且他急於火化,還拒絕解剖。第四,死者沒有近親屬了,調查也沒有發現有明顯的矛盾點。社會關係這麼簡單的人,嫌疑人也不會遠。」
趙局長點頭讚許,接著說:「那作案地點是不是就是在謝豪家裡?」
我說:「非常有可能!我覺得下一步工作有兩點,一是我們要去搜查謝豪家。二是讓謝豪的朋友辨認現場提取的鞋子,是不是謝豪常穿的鞋子。」
偵查員們在磚窯按住虎背熊腰的謝豪的同時,我們利用林濤超群的技開鎖功夫,進了謝豪家裡。
這是一個獨門獨戶的小別院,聽說謝豪喜歡清靜,所以謝勤工花了不錢在這個郊區給他買了這個房子。
小別院的正中是房屋的客廳,實木傢俱,花崗巖的地板,裝修得很別緻。
「從哪裡下手?」大寶問。
我說:「乾淨的房間,應該很容易發現痕跡吧。你看這裡。」
花崗巖磚的接,都呈現出填的白,但是在客廳中央,發現了幾暗黑的痕跡。
「來,大寶,我賭一頓牛麵,這是人。」我說。
「賭就賭,我說不是。」大寶說。
四甲基聯苯胺,跡預實驗,。
「好了,晚飯錢又省了。」我一臉興。當然,興的原因自然不是牛麵。
大寶也是一臉興:「沒問題,給你加十塊錢牛。」
謝豪的家裡發現了死者的跡以及有打掃地板的痕跡。經磚窯工人辨認,現場發現的鞋是謝豪的鞋子,而不是謝勤工的鞋子。
有了這兩個鐵的證據,謝豪無法抵賴。
「我是我的父親的,我知道他把我拉扯大很不容易,而且他給了我優越的生活。」
「那你為什麼要殺他?」
「因為他的格。他太吝嗇了,而且瞻前顧後。這是磚廠不能擴大規模的主要原因。我和他提了很多次,貸一些款,以我們現在的銷售渠道,再多的貨也銷得出去。可是他一直都在拒絕,拒絕,拒絕。磚廠的法人是他,我也沒有辦法。我只是想做一些事,想把生意做大,僅此而已。」
「這能為你殺人的理由嗎?」
「前天晚上,他來我家吃飯,我告訴他,你有病,吃藥要花錢,想治就需要更多的錢,靠我們現在的生產實力,勉強溫飽而已,我們必須擴大生產。但是不知道是怎麼了,可能是因為他晚上忘了吃藥,他上來就打我。我也是自衛。」
「據法醫推斷,和你說的一推他,他撞了桌角死亡不符。我覺得你現在的心裡充滿了負疚,你還是不要避重就輕了。」
謝豪低頭想了許久,七尺男兒落下了眼淚,他說:「好吧,不過他確實是上來打我,但他沒我壯,我一下就抓住了他的雙手,把他按倒了。然後他就罵我沒娘養什麼的,我一時生氣,拉著他的頭髮撞地。我真的沒有想到,沒撞幾下他就死了。真的沒想到。」
「你怎麼知道他死了?」
「我探了他的鼻息,沒呼吸了。」
「哦,原來如此,電視上那種探鼻息是騙人的,呼吸微弱的話,手指本無法覺到空氣流。又是個被電視劇坑了的孩子啊。」大寶嘆道。
審訊室裡的謝豪接著說:「我當時就慌了,不知道怎麼辦,只有把他扔在蘆葦裡才是最放心的。」
我在審訊室外拉起還在旁聽的大寶和林濤:「走吧,後面的過程,我們都推斷到了。」
「這麼自信?」林濤說。
「必須的必!」我高興地說。
「不早了,我看還是晚安的安吧。」林濤說。
我和林濤的說笑,大寶一句也沒聽進去,他愣愣地站在單面玻璃邊,說:「我真的特想知道這孩子現在心裡想些什麼。骨親有時候真的抵不上金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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