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林濤詳細地介紹了痕跡檢驗部門發現的一系列證據。

原來痕跡檢驗部門用了一下午的時間，把整個蘆葦全部掃了一遍。因為這個蘆葦人跡罕至，所以可以提取到的東西很，不過東西不是壞事，因為每一個痕跡都至關重要。

除了死者所在位置周圍被參與搶救的人破壞了痕跡以外，整個蘆葦裡很多地方都提取到了新鮮的鞋印，因為當時剛下過雨，地面鬆，所以這些足跡都有鑑定價值。

經過現場比對，林濤果斷拍板，所有的鞋印均出自一雙鞋所留。也就是說，只有一個人在這個蘆葦裡走過。而且走了不是一圈兩圈，而是很多圈。

據現場鞋印的足尖所示的方向，這雙腳應該繞著蘆葦的外圈、圈都走了四圈以上，最終在死者被發現的地點附近消失。消失的原因是被眾多不同鞋印覆蓋，還有出蘆葦的那條小路，也都被眾多鞋印覆蓋。而經過對到達過現場的報案人、民警進行排查後，確認這些鞋印都是上述人等留下的。

「也就是說，到達過現場的人，都留下了足跡，而且是在天空放晴了一晚上以後。」林濤說，「那麼，如果有第二個人跟隨死者走到蘆葦裡，即便沒有跟隨死者繞圈，只是在某個地點潛伏，他也應該留下足跡。」

「如果是在那一片被破壞的地方潛伏呢？因為那地方正好是死者被發現的地方。」大寶問。

林濤搖搖頭，說：「即便是在那裡潛伏，他也需要有個進出蘆葦的出口。走進來再出去，總是需要路的，既然要經過路，那麼路上就應該留下他不同的鞋印。」

「會不會是一模一樣的鞋子？」我問。

林濤說：「不會。一模一樣的鞋子可以擁有一模一樣的鞋底花紋，但是不可能擁有一模一樣的磨耗程度。」

我想了想，說：「可是我們檢的時候沒有發現死者穿了鞋子啊。」

陶法醫應聲道：「我第一次表檢驗的時候，可以確認死者是赤足的。」

「死者的腳底乾淨嗎？」我問。我問這個問題，是想確認死者是不是在泥地裡走過，但是我想到死者傷後下半是浸泡在池塘裡的，即便原來腳底很乾淨，也會被池塘水泡得不乾淨，即便原來腳底很髒，也會被泡得不是很髒。所以這個問題貌似沒有多大意義。

於是我收回了發問。

「問題就在這裡。」林濤微笑著說，「死者是赤足的，但是現場沒有發現赤足印，我們就很奇怪，於是在池塘邊的爛泥裡進行了尋找。果不其然，我們在死者被發現地點的池塘邊發現了一雙和現場鞋底花紋、磨耗程度完全一致的鞋子。」

「我明白了。」大寶說，「你是說，死者在這裡摔跌或者撞地，不慎把鞋子陷了池塘邊的泥漿裡，因為有水面的覆蓋，所以所有人都沒有發現，但被你們發現了。」

林濤了，說：「所以，我們可以判斷，只有一雙鞋繞了蘆葦，沒有發現應該屬於第二個人的痕跡。以此推斷，死者只有一個人進蘆葦，那麼這個案子不是意外，就是自殺。」

「聽上去，合合理，」趙局長說，「而且偵查部門也確實沒有發現什麼矛盾點。」

「他的兒子怎麼說？」我問。

偵查員說：「謝豪很悲傷，一直在問我們什麼時候可以火化。」

雖然痕跡檢驗部門有了定論，但是我的心裡總覺得有哪一點不對勁。我拿過偵查員手中的筆記本電腦，把案件文件夾裡的照片和視頻一個一個點出來播放。

看的同時，我問：「大家都忽略了一點，發現謝勤工最後一個監控，是他從藥店出來，買了藥。也就是說他晚上肯定吃了藥，吃了藥為什麼還會神錯？這不符合常理。」

「買了藥不代表吃了藥。」偵查員說，「我們問了謝豪，謝豪說沒看見自己的乾爹吃藥。說不準是忘了吃了，或者遵醫囑，這個藥應該是臨睡之前吃。」

這個解釋還算合理，我頓了頓，目停在一份詢問筆錄上，我說：「據死者周圍人反映，死者生前一般不發病，因為有藥控制，但是一旦發病，也只有不到半個小時的樣子就恢復清醒。那麼我們可以說死者在這半個小時之走到了蘆葦，但是在蘆葦裡走上好些圈，至需要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吧？既然已經恢復意識，不應該走不出蘆葦啊。這個蘆葦說大也不大，走出去應該不算難事。」

會議室裡沉默了一下。

大寶打破了沉寂：「不能排除是鬼打牆。」

「鬼打牆？」大家都哈哈笑了起來。偵查員說：「你是說民間的那種說法，就是人在一片曠野裡，尤其是有墳墓的地方，會被鬼上，然後怎麼走都是繞圈走，就是走不出這一片曠野的說法嗎？你不是法醫嗎？法醫也迷信？」

大家對大寶的嘲笑惹惱了一直坐在一邊一言不發的駕駛員韓亮。韓亮雖然是駕駛員不能參與案件討論，但是在這種問題上，他還是選擇了開口：「看！你們都不懂了吧。」

接下來的十分鐘，韓亮用簡單明瞭的話語，用科學的方式解釋了「鬼打牆」的含義。

所謂「鬼打牆」，就是在夜晚或郊外行走時，分不清方向，自我知模糊，不知道要往何走，所以老在原地轉圈。把這樣的經歷告訴別人時，別人又難以明白，所以被稱作「鬼打牆」，其實這是人的一種意識模糊狀態。

其實沒有神病患的正常人也會出現鬼打牆的現象。因為生的結構有細微的差別，比如鳥的翅膀，兩個翅膀的力量和發達程度有細微的差別。人的兩條的長短和力量也有差別，這樣邁出的步子的距離會有差別，比如左邁的步子距離長，右邁的距離短，積累走下來，肯定是一個大大的圓圈，但是這個前提是在人意識模糊、不辨方向的狀態下。

人的意識清醒時，會用視覺來自我調整行走方向，在進意識模糊狀態下，視覺的調整作用就失效了，尤其是在有一些標誌的地方，比如墳場，這些標誌大多很相近，所以會造意識誤差，從而出現這種現象。

「你的這種說法可靠嗎？」偵查員收起了嘲笑。

「當然。」韓亮一臉自信，「我曾經做過實驗，把小狗的雙眼蒙起來，讓它在場跑，跑的絕對是一個圈。可能不是一個標準的圓圈，但它走的的確不是直線。」

大家又開始沉默。

「不信？」韓亮接著說，「不信你們可以做一個偵查實驗。當然，鬼打牆這種科學現象也是偶發的，並不是絕對可以發生的。」

一個手快的偵查員看完手機，說：「確實，網上也是這麼說的。」

「一個弄不清質的案件，用鬼打牆來解釋，是不是有些牽強呢？是不是不太能說服別人呢？」我開口道。

因為我有了我的證據。

我說：「我明天要解剖！」

「怕是不行。」趙局長說，「死者家屬堅決拒絕解剖，我們不能幹。」

「那麼如果我掌握了這可能是一起命案的可靠證據，是不是就可以幹了呢？」我問。

趙局長眼神堅定：「只要你能說服我。」

「我有以下幾點依據。」我說，「第一，死者的前臂有一些指甲印痕，這是新鮮、生前損傷，很可能和案件有關。我嘗試了多種辦法，自己難以形。」

趙局長在筆記本上飛快地記著。

我說：「第二，如果死者是在現場磕形頭部損傷，那麼現場應該可以發現跡，如果說正好是沾有跡的落水中，這概率實在很小。」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名偵查員說：「可是你們不是說是對沖傷嗎？摔跌所致的？如果是摔跌的，沒有必要還把人移到這個地方吧？老秦，別忘了，死者被我們發現的時候，還沒有死哦。」

「你們說的都很有道理，我暫時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去解釋，這一切都需要解剖後才能定奪。」我說，「那我接著說第三，第三，我看了現場原始照片，民警發現死者的時候，他的服前襟沒有黏附泥土。如果死者是在現場俯臥位置，額部撞擊地面，那麼，他的前襟肯定會沾有泥。」

死者被發現的時候，上半的大部分以及頭部都是在水面之外的，部前襟也在水面之外，不存在被污水污染的問題，所以我發現的這張照片，貌似說服了所有人。

但是我的發現不止這些，我接著說：「第四，我看了當時民警攜帶的執法監督儀拍攝下來的視頻畫面。」

我一邊說，一邊作電腦，把視頻圖像通過投影儀投在大屏幕上。大屏幕上立即顯示出了現場當時的況，一片嘈雜。幾名民警手忙腳地把傷者從水裡拖上了岸邊，然後了頸脈。

這名民警突然抬頭說：「快救人，快打120，居然還有脈搏！」

隨著民警這句話落音，大家又開始手忙腳起來，電腦裡發出一片嘈雜的聲音。幾名民警把傷者抬上擔架的時候，攜帶攝像頭的人走近了傷者，於是視頻裡有一張近距離的傷者畫面。

我點擊了暫停。

「這張畫面，可以看出什麼？」我問。

大家都盯著大屏幕，不發一言。

我說：「大家請留意死者額部創口的跡。」

「面部有不，額部也有。」大寶說，「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麼了！」

我攤了攤手，示意讓大寶接著說下去。大寶說：「死者的額部有明顯的流注狀跡。這個跡肯定是從額部創口往髮際線裡流的。這樣看起來，已經都幹了。」

我接著說：「不錯，就是這些流注狀的跡。死者如果是自己摔跤，那麼就是俯臥位，跡應該往地面流。如果是摔倒後又站了或者坐了起來，那麼肯定是往鼻樑流。如果是摔倒後又站了起來，再次仰面倒地被發現的姿勢，肯定是往兩側流。」

「對啊！往髮際線裡流，難不他摔倒後，還倒立了一段時間不？」大寶說。

大家都表現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那秦科長你說，」趙局長說，「為什麼會形這樣的跡？」

我搖搖頭，說：「我還沒有想好，所以不能解釋很多問題。」

「我的問題也解釋不了。」林濤說，「為什麼現場只有死者一個人的足跡？」

「是啊。」我說，「為什麼只有一個人的足跡，為什麼損傷呈現出對沖傷的表現，為什麼有人殺人卻不殺死就拋棄，這我都不能解釋。」

「但我覺得有疑點。」我說，「只要有這些疑點，我覺得我們公安機關就有權決定對進行解剖。」

「可是他那個兒子五大三不講道理，就是堅決反對我們檢啊。」偵查員出一臉畏難的表。

「別說了。」趙局長一臉凝重，「我決定了，明早對謝勤工的進行解剖檢驗，通知謝豪到場，如果他拒絕到場，在筆錄裡註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