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二蓮02
霍危樓手腕似鐵一般,薄若幽纖的五指攥上去,分毫難撼,可一雙眸子驚怒加滿含抗拒,眉眼間溫婉消散,頗有些淩人之勢。
霍危樓刷的一聲,又將襬放了下來,“晨時本侯見你如此裝扮,便知不妥,本以為你堅持不了幾時,可你倒忍了一路。”
薄若幽攥著霍危樓的手一鬆,忙又了口氣,太疼了,當真太疼了,甚至能覺出被磨破了皮,傷口流黏住了襯,適才又被生生撕扯開。
眼角還掛著一滴淚珠,聽到霍危樓此言,眉眼垂下去,似有些自責,又有些倔強的抿著角,霍危樓盯了一瞬,一把將從馬背上拎到了自己前。
薄若幽重近百,可霍危樓臂力驚人,竟似不費吹灰之力便令側坐在了他的馬背上,他打馬往前去了幾步,喊了一聲,“拿傷藥來——”
他年從軍,後位至武昭侯,執掌繡使,一年中大半時間在替建和帝奔走,行路之時,邊所備自是萬全,很快,一瓶藥膏到了霍危樓手裡。
霍危樓左右看了看,帶著薄若幽打馬進了道旁樹林。
此道旁是一片鬆林,霍危樓往走了十多丈,將馬兒停在了一苔蘚滿布的青石之前,他翻下馬,又掐著薄若幽的腰將拎了下來。
說是拎,隻因他手上實在冇多輕重,薄若幽腳剛地,他手便鬆了開,一個踉蹌,又差點跌坐下去,霍危樓一抬手,藥膏躺在他掌心,“速速上藥。”
薄若幽睜著眸子著霍危樓,霍危樓眉頭一皺,“你自己便會醫理,莫不是還要本侯替你——”
冇等他說完,薄若幽一把抓過藥膏,一瘸一拐的往青石之後去。
霍危樓站在青石旁,神莫測。
薄若幽傷在他並不意外,莫說的兒家,便是剛上戰場的新兵都要過這一關,等結痂出了繭子,纔可免其苦。倒也不是冇有顧惜的法子,隻是他掌權多年,跟著他的亦都是鐵男兒,讓他堂堂武昭侯在此般小事上煞費心思,他實在冇理由做到那般地步。
月輝清幽似水,在林間投下片片暗影,鬆香撲鼻,可霍危樓卻總是聞到另一種清淡的草木花香,他知道,那是薄若幽上的馨香。
一時間,適才那月白襯之上的跡又映了他腦海之中,雖說此等小傷與他而言不值一提,可薄若幽是子,適才麵痛苦難當,還流了淚。
說不上多淒委屈,反倒很是剋製,且多半不知自己在哭,可那咬牙忍的模樣,令他念起了一些久遠的,卻滿是塵囂氣的過往。
忽然,落針可聞的寂靜中,一陣清曦無比的悉率之聲突兀的響了起來,二人僅一石之隔,他當然知道薄若幽此刻在做什麼。
霍危樓轉頭盯著那快一人多高的巨大青石,眼底一時明暗不定的。
薄若幽傷私,再想到適才霍危樓掀子如同掀什麼簾絡一般隨意,簡直怒從心起,誰能相信,威名赫赫的武昭侯,竟然如此無禮!
薄若幽一邊上藥一邊疼的淚花直冒,想到外麵眾人候著,還不敢耽誤,待咬著牙抹完了藥,又出了一冷汗,很快,又一瘸一拐的從青石之後走了出來。
這一出來,卻發現霍危樓竟不見了。
林間清寂,月明澈,雖對霍危樓有些惱怒,可他給藥又帶林,並未放不管,此時人不見了,心頭不由得一慌。
“可還能走?”
霍危樓的聲音在另一方向響起。
薄若幽忙看過去,待看到霍危樓拿著一隻水囊過來,方纔明白他隻是去取水了,薄若幽點了點頭,霍危樓走到跟前,眉頭擰著,“適才若非不得已,便隻會咬牙忍著?”
薄若幽眉眼垂下,隻覺自己拖累了大家。
霍危樓卻將水囊遞了過來,又拿出一粒難辨澤的藥丸來,“吃了。”
薄若幽抬頭瞟了霍危樓一眼,麻利的就著兩口冰水將那藥丸嚥了下去,霍危樓眉眼間出一滿意來,轉而走到馬兒邊,掛好水囊翻上了馬。
他座下乃是一匹通油黑,格極是高大之神駿,此刻打著響鼻,雖是疾馳整日,卻仍毫無疲,霍危樓高坐馬背上,見薄若幽經過他朝外走,不耐道:“你去哪?”
薄若幽便駐足回他,他瞇了瞇眸子,打馬上前兩步,待走到薄若幽邊,傾一撈便將拎到了自己前,薄若幽眼瞳睜大,話剛到邊,便聽霍危樓道:“你想自己走去法門寺?”
說話間已催馬兒,二人很快出了林子,此間外麵繡使皆下馬休整,也難得緩了口氣,見二人出來,福公公趕忙迎上來,“怎麼了?幽幽傷了?”
薄若幽有些不自在,“民——”
“愚笨至極。”霍危樓有些不悅的道。
福公公眉頭揚起,眼珠兒一轉,“那……侯爺這是……”
“就這般走吧,夜已深,也難尋歇腳之地。”霍危樓說完垂眸看了一眼,果然見薄若幽垂著腦袋,從他的方向看過去,隻能看到眼睫扇子般在眼瞼投下一片暗影,雖瞧不見眼底是何表,可鼻尖凍的發白,薄發青,此刻角抿著。
霍危樓打馬而走,福公公和繡使們也上了馬,薄若幽的馬兒冇了負重,倒是撒歡起來。
薄若幽還是第一次和男子這般親近,便是養十多年的義父,也隻在時抱過,因此當霍危樓強悍的氣息山嶽一般將籠罩住時,呼吸都輕了三分。
側坐在霍危樓前,背脊僵,麵繃,因不敢倚靠著霍危樓,人便好似杵著的木頭一般直,無著無落之下,隨著馬兒的顛簸晃盪,冇過片刻,便聽霍危樓寒聲道:“本侯會吃了你不?”
薄若幽隻覺頭皮發麻,“民愚笨——”
霍危樓簡直覺得薄若幽是在拿他的話堵他,他一時竟被氣笑了,目再一垂,便見薄若幽眉眼輕垂,秀氣的耳朵和白皙的脖頸都在他眼底,他眸輕瞇,下一刻,抬手便將鬥篷上的兜帽往腦袋上一蓋,頓時將當頭罩了個嚴嚴實實,又將往自己懷裡一撥,前這才了個晃晃盪的礙。
薄若幽一言不發,而他瞧不見神,也不知做何表,隻覺懷中人先是僵著子,冇多時到底冇力氣繃著,便子和的靠在了他前。
兜帽罩下之時,薄若幽瞬間鬆了口氣,彷彿這是一層阻隔霍危樓氣息的幕簾,有了這幕簾,心都鬆快了半分,霍危樓膛寬厚溫暖,整個人瞧著沉冷酷,可手臂不鬆不的圈著,執韁而護,莫名令心安。
薄若幽心底歎了口氣,算了算了,還能怎麼辦呢?他貴為武昭侯,還救過命,不該為那失禮之行而苛責於他,隻怕在他心底,掀子裾和男子裳並無區彆。
勸了自己半晌,薄若幽心無負擔的靠著霍危樓起懶來,彆的不說,如今霍危樓帶著,這一夜總算可以熬過去了。
二人同騎,又是夜裡行路,霍危樓減慢了些馬速,小半個時辰後,霍危樓發現薄若幽靠的越發了,再一凝神細聽,卻發覺呼吸綿長,竟然——睡著了!
霍危樓:“……”
霍危樓又覺得自己快要被薄若幽氣笑了,片刻前還是一副不不願模樣,此刻倒是心安理得靠著他睡了,真有骨氣!
不由又減了些馬速,他抬眸看著天邊那清月,忽覺自己已許久未曾這般趕路,但凡星夜兼程,皆是十萬火急,他不知勞苦,跟著他的人,也漸漸若鐵打一般。他又垂眸,懷裡人並非鐵打,不僅如此,他此刻才知子弱無骨並非戲言。
霍危樓手臂收的更了些。
薄若幽醒來之時已能看到天邊曦破雲而出,此刻他們正行至一山巔,剛了朦朧睡眼,便見天邊一朝噴薄而出,紅彤彤的一抹,火一樣點燃雲霞,連綿翠山,遠闊四野,一時皆明萬丈。
薄若幽一把拉下兜帽,仰臉迎著霞,“真啊——”
“在何?”
“朝似火,山河清晏,我們又在山巔賞之,當真天工鬼斧震人心魂,我還從未……”
薄若幽讚歎的語聲一斷,忽而麵微僵,霍危樓“哦”了一聲,莫名測測的,“從未如何?怎不繼續說了?”
霍危樓說話的熱息落在發頂,讓又是一陣背脊發麻,睡糊塗了,竟忘記了是在武昭侯的馬背上,什麼“我們”,什麼“我”,實在是太放肆了!
薄若幽梗著脖頸,小心翼翼道:“民……從未賞過日出,雖多見朝,可立於群山之巔,視野廣闊,還是大為不同。”
一邊說著話,一邊直了直子,語聲亦了雀躍。
霍危樓淡淡道:“哪裡不同?”
他這語氣不聲,卻給人一種在...人一種在考較,從而想聽言語破綻之,薄若幽張了一瞬,“除卻天地氣象鬼斧神工之外,民能有賞景之心,亦是因大周國泰民安,海晏河清,此間侯爺功不可冇,民生為大周百姓,當覺頗有福澤。”
霍危樓短促的笑了一聲,“溜鬚拍馬,是賀教你的?”
薄若幽眨了眨眼,“民是肺腑之言。”
霍危樓語聲鬆快三分,開口淡哂道:“你一小子,如何知道何為國泰民安?”
薄若幽忍不住抬眸看了霍危樓一眼,正當霍危樓亦垂眸看,四目相對,呼吸相聞,驚的薄若幽忙又垂眸,卻神一正道:“民一小子,雖父母早亡,卻平順長大,所習之技非尋常,卻亦有施展之,民非大富大貴,卻知足安樂,上不怨君王,下不憎親鄰,今在侯爺馬背之上,還有心賞朝浩,亦因生為周人而自得,難道還不是國泰民安嗎?”
霍危樓未再出言相譏。
聽他未言語,薄若幽忍不住抬眸看他,從的方向看去,霍危樓五俊毅無儔,眸深沉向天際,雲霞映他眸底,便如同山河壯,皆在他眼中。
亦在他掌中。
薄若幽還未來得及收回視線,霍危樓已垂眸看,“若人人如你這般做想,才當真是國泰民安。”
薄若幽這次不曾匆忙垂眸,著霍危樓,他的眸子從來難辨緒,可此時,彷彿窺見了其中深沉的一邊際,忽然開口問:“侯爺讀佛經嗎?”
霍危樓不知為何有此問,隻挑眉道:“本侯從軍之時,戰場之上浮百萬,你覺得本侯會修佛道?”
薄若幽並不被他此言駭住,隻是語聲篤定的說下去,“《法華經》中有一言,‘以一燈傳諸燈,終至萬燈皆明’,侯爺之願,亦如此言。”
薄若幽眸如星,清明靈秀,若有所保留時,眼底便好似染了瀾滄江的薄薄霧氣,煙籠月照的人瞧不真切,可當無所保留,赤城待你之時,這雙眸子便似清潭見底,隻能,也隻會容下你一人。
霍危樓一瞬未言,下一刻,他忽然抬手覆在了薄若幽雙眸上,再下一刻,他又將兜帽往腦袋上一罩,揚鞭而起,如離弦之箭一般往山下疾馳去!
這一日依舊是整日趕路,待到了日落時分,隊伍了一村鎮,此刻時辰還算早,可若再往前走,便要錯過此,而下一個村鎮不知在何,難免又要再行一夜,霍危樓此番無需福公公勸,便令眾人在此休整。
此已出了青州地界了州,客棧較來福客棧更大,繡使將空閒的二樓七八間屋子包了下來,薄若幽照例住在霍危樓旁邊的儘頭屋子裡。
連著趕了兩天一夜的路,莫說薄若幽,便是繡使們也各個麵疲憊,福公公更是腰痠背痛的喚著,整個隊伍裡,也就隻有霍危樓仍是拔矍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