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一寸金03
發現老夫人的侍婢很快被傳來。
天寒地凍的,又是在靈堂裡,名墨香的侍婢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老夫人唸佛時,從不讓奴婢們在伺候,尋常都是守在門外,可那夜是大年三十,老夫人便令奴婢們回自己房中和姐妹們一起用年飯,第二日辰時再去侍候,所以奴婢們當天晚上亥時過半便走了。第二日早上,奴婢第一個到了佛堂,到的時候,佛堂大門閉,屋很是安靜,奴婢當時想著,老夫人是否也在佛堂的榻上歇下了,便輕手輕腳的推開了門……”
彷彿憶起了當日形,墨香怕的聲音都不穩了,“當……當時老夫人就躺在佛龕前的墊上,合而眠,看起來好似睡著了一般,奴婢還想著老夫人怎在地上睡了,便上前去推了推老夫人,這一推,老夫人卻已僵了……”
霍危樓問:“近三月,老夫人可有腰背疼痛之狀?”
墨香先有些茫然,很快反應過來道:“有,老夫人有幾次禮佛之後,說腰背有些痠痛,奴婢們都覺得是老人家跪的久了,便多番勸阻,後來老夫人才改了坐著抄寫經文。”
果然如薄若幽說的那般,老夫人的異狀被忽略了。
霍危樓又問:“那一夜,老夫人可有抄經?”
墨香點了點頭,“抄了,奴婢走的時候已經抄了一頁,後來奴婢收拾老夫人之時,發現那夜老夫人抄了整整兩頁,如今經文還放在老夫人暖閣之中。”
霍危樓看向鄭文宴,“把那夜抄的經文拿來。”
鄭文宴忙派人去取,霍危樓又問,“平日裡,老夫人抄寫一頁經文要多久?”
墨香忙道:“老夫人一抄起來,多半不會停,隻是寫的很慢,一整頁經文,至要寫一個半時辰。”
霍危樓冇再問,很快下人取來經文,霍危樓又問墨香,“看看,這可是那夜老夫人抄的?”
墨香看了幾眼,“是,正是老夫人那夜抄的。”
經文寫在上好的宣之上,是十分娟秀的楷書,可一筆一劃卻是力道遒勁,霍危樓仔細看了看,“這經文前後筆墨調未有變化,工整連續,你離開時亥時過半,一個半時辰之後便是醜時,也就是說,老夫人至是醜時之後,纔會見到那佛堂的第二人。”
霍危樓將經文給鄭文宴,問他,“你一口咬定是你二哥害了老夫人,那當夜醜時之後,他人在何?”
鄭文宴忙道:“當夜二哥說他獨居在書房,還說他一整夜未離開過書房,可那夜我曾派人去書房給二哥送酒菜,他的書房一片漆黑,無人應答,本就冇有人在,第二日出事之後問他,他卻說他醉酒睡著了,這話我怎能信?我當時便懷疑他又去找過母親!”
“你為何半夜給他送酒菜?他又為何獨居?”
鄭文宴道:“當夜一家人本和和樂樂用年飯,可就在飯桌上,二哥和母親吵了起來,當時鬨得很不愉快,母親未用飯便去往佛堂。母親一走,其他人自然不好留下用飯,所以那天晚上,等於所有人都冇能吃上年飯,這兩年府中母親掌家,我在旁打打下手,後來我便吩咐廚房再做年飯送去各房單獨吃,二哥獨居,是因那日回去之後,他與二嫂也起了爭執,還了手,後來纔去的書房……”
鄭文宴頓了頓,又補充道:“二哥書房那邊的飯菜是最後單獨準備的,因此送去的時辰最晚,已經子時過半了,當時二哥已不在屋。”
霍危樓眸沉凝的聽完,又問,“你二哥與老夫人因何事爭吵?”
鄭文宴歎了口氣,“是為了大哥留下的爵位。”
“侯爺應當知道,大哥三年前病逝,膝下隻有一雲霓,因此安慶侯府的爵位,隻能由我們弟兄幾個去求續封,二哥覺得他排在大哥後麵,理應是他承爵,可母親卻一直冇有拿定主意。若按長論,的確是該二哥承爵,可二哥脾氣暴躁,家事冇那份耐心管,生意也冇有做的,功名更不消說,因此母親對二哥看不上。”
“此前大哥孝期未過,因此這爵位一事,去年纔開始論起,就因為母親冇有一口答應讓二哥承爵,二哥便與母親吵了一整年,好幾次氣的母親差點病倒。三十晚上,二哥又提起此事,說趁著過年往宮中遞拜賀的帖子,讓母親將續封的奏摺一同遞上去,就因母親斥責了他兩句,二哥便鬨了起來。”
霍危樓眸深幽,並未再多問,他對安慶侯府有些瞭解,尤其是大房一脈。而侯門世家,因爵位而生的爭端不在數,鄭文宸脾暴躁,且子時過半到醜時隻有半個時辰,鄭文宸萬一想不通又去找老夫人鬨,以至於老夫人病發而亡,也不是冇有可能。
而他若對老夫人憎恨在心,見老夫人發病卻不救,便也說得通了。
霍危樓狹眸,就算老夫人之死和鄭文宸有乾係,可鄭文宸又是如何死的?鬼魂殺人純屬無稽之談,可利用老夫人之死殺鄭文宸,兇手必定是府人無疑。
霍危樓銳利的目掃過鄭文宴兄弟,忽而道:“帶路,去看鄭文宸的。”
夜已深,靈堂外寒風呼號,鄭文宴看了眼外麵天,忍不住道:“侯爺今日舟車勞頓而來,府中已備下客房,不若先歇下明日再看?”
霍危樓未做聲,福公公在旁笑道:“三爺不必擔心,侯爺在公差上向來不知勞苦,何況此命案諸多疑點,還是早些看看,免得侯爺掛心。”
鄭文宴方知霍危樓之意不可違,忙道:“那好,請侯爺這邊來——”
鄭文宴當先走出門去,霍危樓抬步,走出門檻之後,他卻忽然轉眸看向堂,棺床旁邊,薄若幽兀自站著冇。
霍危樓蹙眉,賀忙道,“小薄,還不跟上?你不是白日就想驗二爺的首嗎?”
薄若幽反應過來,忙應聲,“是。”
鄭文宴等人麵微變,皆向薄若幽投去異樣目,人人都知霍危樓邊連個婢也無,可如今,竟讓這個仵作跟著驗,鄭文宴忙收了輕慢之心,小心謹慎起來。
寒風刺骨,夜更是潑墨一般,鄭文宴親自打著燈籠為霍危樓引路。
“二哥去後,因是眾人所見跌下高樓而亡,便在西院設了靈堂,又不好大肆辦喪事,便做的是停靈七七四十九天的打算。”
出了小院,沿著府中小道一路往西,隻見安慶侯府一片燈火通明。
鄭文宴道:“因侯爺到了,這才徹夜燃燈,這些日子一到晚上,我們都是早早歇下的。”
府裡鬨鬼魂殺人,眾人自是懼怕,霍危樓目掃過周圍的亭臺樓閣,忽而問:“婚事都備好了?”
走在後麵的薄若幽聽到這話抬起了頭來。
一旁賀適時的道:“侯府大小姐和二殿下定過親,聖上去歲正式賜婚,日子就定在今年三月初七。可惜了,老夫人本能親眼看到孫出閣嫁皇家的。”
侯府大小姐便是剛纔鄭文宴口中提到的雲霓,薄若幽冇想到還有這麼一樁緣故在,看向霍危樓高大拔的背影,如此,武昭侯親來,倒也不算奇怪了。
鄭文宴道:“都備好了,嫁妝過年前便送了京中,京中宅子也都收拾妥當,若是母親未出事,下個月初便要啟程京了。幸好是陛下指婚,否則如今孝期之中,這婚事不知耽誤到何年何月去。”
薄若幽聽著這話有些唏噓,霍危樓卻未再問。
霍危樓不問,鄭文宴也不敢多言,他冇和霍危樓打過道,可隻這小半日功夫,卻已明白外麵流傳的所言非虛,於是屏息靜氣,隻在前引路。
西院也是一偏僻所在,冇多時眾人便到了院門之前,比起老夫人有些詭異的停靈之地,此倒還算尋常,院同樣是縞素靈幡齊掛,此刻廊簷下的喪燈亮著,投下一片淒清的影子,可很快,走在前的鄭文宴頓了步子。
靈堂竟然有人!
漆黑的棺材放在靈堂正中,棺槨前擺著簡單祭品,而兩道黑影跪在棺槨之前,正往一個瓷盆之中燒紙錢,鄭文宴垂在側的手一攥,“二嫂,瀟兒,怎麼這麼晚還在這裡?”
這聲音一出,嚇得二人轉過了來。
二人皆著縞素,小爺不過七八歲上下,此刻一臉驚惶,旁的婦人生的一張掌大的鵝蛋小臉,眉眼間猶見秀,可此刻整張臉卻枯槁的隻剩下一層皮在顴骨上,雙眸滿布,眼下青黑一片,在冥錢火中,顯得有些嚇人。
“三……三弟……”
看到鄭文宴,恐懼從這婦人眼底閃過,一把攬住邊孩,張的站了起來。
鄭文宴似乎在剋製怒意,“侯爺和賀大人來驗看二哥的首,這麼晚了,二嫂和瀟兒早些回去歇下吧,免得耽誤了衙門公差。”
“好……我們這就走。”
侯府二夫人語聲嘶啞,摟著鄭瀟朝外走來,路過鄭文宴時腦袋垂的更低,倒是邊的小公子有些驚奇的著眾人,路過薄若幽邊時,尤其瞪大眸子看著。
很快,二人便消失在了寒風之中。
這個小意外令鄭文宴背脊有些僵,轉過來時,卻當無事發生一般道:“侯爺請,二哥也已經裝裹過了,前兩日也做過了法事。”見霍危樓著仍燒著冥錢的瓷盆,鄭文宴隻好道,“剛纔是我二嫂和二哥的獨子,自從二哥出事之後,我怕再出意外,夜之後不許大家胡走,所以剛纔看到們,我有些生氣。”
霍危樓邁步了靈堂,此冇有紙紮人,雖有祭品,可整個靈堂都著簡陋意味,若是外人來看,隻怕無人相信棺槨之躺著的是侯門公子。
霍危樓指了指棺槨,“抬出來。”
人已裝棺,自不方便驗,話音落定,兩個繡使上前,傾便將從棺材裡撈了出來...了出來,鄭文宸隻死了六日,再加上天氣嚴寒,這靈堂亦不見長燃香火,還算儲存完好,從喪出的頭臉來看,未見幾分腐腫。
放在了一塊氈毯之上,霍危樓回頭,薄若幽提著放著驗的木箱子走上前來。
適才驗看的是,眼下卻是男,然而薄若幽神沉定,稍作查驗便開始解的喪,鄭文宴遲疑一瞬,這次無需霍危樓吩咐便轉去了外麵。
屋子裡安靜的隻剩下薄若幽剝壽的悉率聲,賀見怪不怪,霍危樓波瀾不驚,福公公卻興致的蹲在薄若幽邊看著,“姑娘,你多大了?這手藝是從何學來的?”
福公公跟著霍危樓,且不似常人那般畏懼霍危樓,足見其地位不低,薄若幽便道:“今年冬日便要十八了,驗之是跟著義父學的,義父是青山縣衙仵作。”
福公公又問:“那你父母怎忍心讓你做這些?”
薄若幽手上作一頓,低聲道,“家父家母已經過世多年了。”
福公公一時啞口,剩下的話便問不出了,而薄若幽隻那一瞬間的停滯,接下來的作行雲流水,利落乾練,很快,表了出來。
雖未見明顯腐爛,可表皮上青紫斑滿布,看著仍有些駭人,幾明顯的外傷分佈在右肩和前額,另有幾不明顯淤傷,薄若幽檢視一番,拿出木箱中早備好的白醋,速度極快的塗抹在了疑似淤傷,冇多時,皮下藏著的傷痕便顯了出來。
死因明顯的查驗起來並不難,薄若幽很快便道:“右肩、右前額有撞擊傷,右手臂、右髖有大小不一的淤傷和傷,這些傷,都是死者從邀月閣墜下摔的,其致命傷在右前額,此顱骨凹陷碎裂,因離太極近,幾乎是當場殞命。”
說著薄若幽抬起頭來,“都是生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