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幾日,了臘月。
年關將近,宮中逐漸熱鬧起來,相的嬪妃來往走,外命婦也有不開始進宮拜早年。紫宸殿與太後太妃、宮中高位都開始往下賞東西,從布料首飾到瓜果點心,一應俱全。
這樣熱鬧的時候,昭妃惹來的不便也顯得更明顯了。
沒了周妙在中間,許多話變得不便往皇帝耳中送。尤其是有那麼一些夏雲姒自己開口說便顯得刻意的,偏要有人去吹枕邊風才更好。
臘月初八祭灶神,在民間是個祈求收的大日子,宮中按例也要慶一慶。朝中,皇帝會率員一併祭拜;後宮,各宮都會熬一道臘八粥。
含玉的子經這幾日的將養已好了不,麵紅潤起來,姿也不再像當日那樣枯瘦。
夏雲姒在昨晚與促膝長談過,這日晚上等臘八粥送進屋,又著人將請到了跟前。
含玉已梳妝妥當,穿著昨日剛製好的淡紫襦,發髻用一副玉釵細地簪著,脂襯得麵容細膩如瓷,濃鬱妖嬈的熏香味直勾人魂。
夏雲姒抬眸細細打量一番,輕道:“開弓沒有回頭箭,你自己想好。若是不願,你大可跟我直說,我日後也好好養著你,斷不讓你回去那等磋磨,你不必勉強。”
含玉搖一搖頭:“奴婢早已是皇上的人了,豈還有忸怩不肯的道理。娘子將奴婢從聽蘭園救了出來,奴婢無以為報,願助娘子事。”
說及此語中一頓,接著又有些遲疑:“隻是……”
夏雲姒:“怎麼了?”
含玉眉頭深鎖,帶著愁緒:“奴婢姿平平,隻怕再見聖也難以得寵。”
夏雲姒銜笑舒氣:“這你不必擔心,我自會為你安排妥當。”
含玉絕不是“姿平平”,想來自己心中也該有數。這般說辭不如換個說法——是擔心自己不是皇帝所喜歡的賢惠模樣。
確實,旁的地方雖不似夏雲姒那邊著妖意,卻也有一雙上挑的眼睛,明亮裡著狐勁兒。按著宮中傳言來說,皇帝確是不喜歡這樣的。
夏雲姒便也明白了貴妃有孕之時為何會薦承寵:這樣的姿原本就不能“投上所好”,若往清素賢淑的方向去打扮,看起來更不得宜,皇上或許會寵一時,卻不會將放在心裡。
唯有這樣,貴妃纔好在平安生產之後把趕走。
也算是好算盤了。
但夏雲姒要換個法子打這算盤。
含玉生得嫵,就讓極盡嫵。
待得夏雲姒也更妥當,主仆二人便一道出了門。
當下臨近戌時,寒冬臘月裡,天已然全黑。皇帝此時必在批閱奏章,再晚些時候尚寢局的人捧著綠頭牌去,就該翻牌子了。
這時也正是用宵夜的時候。夏雲姒在離紫宸殿不遠的地方停住腳,示意鶯時將盛著臘八粥的食盒給含玉,和和氣氣地問:“皇上若問你是誰,你如何說?”
含玉謹記著所教的話:“份上奴婢照實說,另會說清現下在朝軒做事,待才人娘子來送粥。”
夏雲姒:“皇上若問你如何結識的我呢?”
含玉頷首:“皇後孃娘還在時,曾與娘子有一麵之緣。不日前娘子閑來無事去北邊走又見到奴婢,就多說了幾句話。”
夏雲姒:“還有呢?”
接下來的話,即便在自己看來也是一步險棋。含玉神微,長緩一息,徐徐續道:“才人娘子秉承皇後孃娘命宮侍駕,唯恐自己侍奉不周,便自問應學佳惠皇後大度賢德。”
這句話聽來沒頭沒尾,但點到這裡就夠了——學佳惠皇後的“大度賢德”,指的自是顧全大局,挑選良善子侍奉聖駕。
夏雲姒點一點頭,攥住含玉的手:“去吧,我會在外等著。若你得幸,我便獨自回朝軒;若未能,我等你出來,我們一道回去。”
方纔思索如何向皇帝回話時都還很冷靜的含玉忽而手上一,神容:“……多謝娘子。”
夏雲姒莞爾,隻又多叮囑了句:“這臘八粥,你記得勸皇上吃些。”
含玉自然會容。被欺負了這麼多年,忽然有人救出來,竟還不止是為了利用、願意有幾分真心相護,換了誰也要容的。
這樣的救命稻草,相信從絕境中走出來的含玉會牢牢抓住。
一如從前的。
隻是大姐姐待還要更好一些,從無利用,姐姐隻希好好的。
夜一分沉過一分,宮道間的微風也漸漸起了。夏雲姒等得有些冷,下意識地攏了攏鬥篷。
立在殿門外的宦察言觀,知沒有殿的意思,便也沒有不識趣地上前來請,但沏了一盞熱騰騰的香茶為暖。
約莫等了兩刻工夫,尚寢局的人端著綠頭牌到了紫宸殿。夏雲姒忽而有些張,脊背繃得了,屏息目送他們進殿。
不過片刻,三名宦就又都退了出來,左邊的那個小聲嘀咕:“真是奇了,打哪兒冒出來的玉侍巾?”
夏雲姒的心絃又驟然鬆開,大約是一整日都在思量這事,力消耗得多,這一鬆勁竟驀地覺得困了。
淺打了個哈欠,夏雲姒笑地睇了眼鶯時:“回去吧。吩咐們早些起來備上熱水,等含玉回來讓沐浴更、再好好睡上一覺。”
鶯時喜盈麵,福應了聲“諾”,又道了聲“恭喜娘子”。
含玉在翌日寅時末刻由前宮人送回了慶玉宮,彼時夏雲姒正在妝臺前梳妝,鶯時打簾進來,言簡意賅地稟說:“回來了。皇上晉做了正九品采。”
夏雲姒自顧自地挑著耳墜,淺淡地嗯了聲:“先不必擾,等歇好了,挑些好東西給送去,就說我賀晉封。”
言罷也挑定了耳墜,自行戴上,妝便妥了。
站起,鶯時打了個眼,燕時燕舞立時上前,為加上鬥篷。
推開房門,寒風撲簌而,夏雲姒攏懷中的手爐,向慶玉宮宮門外的步輦行去。
與昭妃自胡氏被降位一事起便已是明擺著的不兩立,可後宮就是個免不得要飾太平的地方,是以仍是日日照常去昭妃的皎月殿晨省,守禮著呢;昭妃也慣是執掌宮權的嬪妃該有的大度模樣,儀態總維持著,話也說得好聽,隻是但凡兩人都在,氛圍中便總有一抑不住的劍拔弩張的味道。
昨兒個皇上幸了舉薦的人,今日晨省可想而知會有一場好戲。
夏雲姒自踏殿門時就察覺到了氛圍不同,但隻做不覺,向在座的幾位高位嬪妃見了禮,就去旁邊落了座。
品了小半刻的茶,待得滿宮嬪妃都來齊了,昭妃才從寢殿中緩緩步出。
眾人齊齊地離席見禮,昭妃如舊在落座後命免禮。視線掃了一圈,昭妃先待了些無關痛的事:“快過年了,闔宮團圓,在行宮安養的順妃姐姐也會回宮來。明姬、吳人,你們是宮裡的人,要盯著宮人好生打掃宮室,別有什麼怠慢。”
明姬與吳人起離席,恭謹應諾,昭妃點點頭:“坐吧。”
跟著頓了頓聲,目便投向了夏雲姒:“聽聞昨兒個夏才人邊的玉侍巾在紫宸殿侍了駕,今兒一早還晉了采,怎的也不見過來?”
“晉了采麼?”夏雲姒一怔,顯出恍惚的模樣,微微欠道,“臣妾倒尚未聽聞晉封之事。適才離開慶玉宮時正上回來,臣妾急著來向昭妃娘娘問安,便隨口吩咐先去歇息了。”
昭妃挑眉:“這依著規矩……”
“臣妾想采的位份在宮中也不過是半主半仆,不得娘娘和各位姐姐的眼。”夏雲姒溫言截斷昭妃的話,笑靨明,“想來娘娘也不會與這樣的份低微之人計較吧。”
采與侍巾這半主半仆的份,微妙得很。含玉若來了,免不得要被昭妃給個下馬威,說到底打的是的臉。
是以索不讓含玉來,昭妃不提則罷,若提,也早就想好了要用這番說辭噎回去,反手給昭妃找些不快。
昭妃冷聲而笑:“那夏才人可要好生約束,千萬別如周才人一般剛得了寵就沾上戕害皇嗣的嫌隙。”
“這個自然。”夏雲姒起深福,“娘娘放心,玉采做不出那般惡毒的事。況且有家姐在天之靈庇佑,那投毒之人遲早不得好死,皇子公主必定平安無事,娘娘不必為此太過憂心。”
昭妃麵不改,淡泊而笑:“正是。”
夏雲姒含著笑落坐回去,剛端起茶來要喝,外麵忽一聲“聖旨到——”乍然而至。
一息之間,滿殿嬪妃被突然而至的聖旨砸得麵麵相覷,下一瞬又都匆忙離席,跪地恭迎。
片刻工夫,便見樊應德直著一卷明黃了殿來,站穩腳跟,四平八穩道:“夏才人接旨。”
夏雲姒不由一滯,遂搭著鶯時的手起,行上前幾步復又跪地下拜。
樊應德展開卷軸,朗朗念道:“上諭:才人夏氏秉德嘉,持躬淑慎,風姿雅悅,雍和粹純,著晉正五品宣儀,欽此——”
旨意念罷,滿座寂然,連夏雲姒也大意外。
嬪妃尚未侍寢便行晉封,在大肅朝之又。況且還是自正六品才人直接晉至正五品宣儀,越過人,晉了足足一品?
不過靜下神思,對個中原因倒也瞭然。
並不是為引薦含玉,
是為那碗臘八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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