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章、一命二運三風水四修德五讀書
吳老開設的專業混合大課屬於輔修科目,歷史系與建築系的同學們都戲稱爲“風水課”,因爲中國古代的建築結構以及各種法式都與風水學有必然的聯繫,講課的時候本繞不開,吳老在課堂上引用了很多現代環境學理論去解構,讓遊方增長了不見識。
遊方所聽的第一節課是在歷史系教學樓的階梯大教室裡,他早早就夾著包拿著坐墊佔好了位置,等到同學們三三倆倆來的差不多了,把教室坐滿了一大半,吳屏東夾著講義上了臺,習慣的掃視一圈,視線卻在近停留愣了片刻。
遊方也擡頭想仔細觀瞧吳屏東的面相,四目相投兩人都有些詫異,原來臺上站的竟是遊方在潘家園見過的、那位很有學者風度的長者!教室這麼大有這麼多學生,吳屏東偏偏也看清楚遊方了,沒法看不見,遊方就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正對著吳屏東所在的講臺。
吳屏東竟然認出他來了,笑了笑微微一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然後開始講課。
同樣一門課,不同的人講效果不同,聽衆的也可能大不一樣。就和寫小說往往有個開場白或序言類似,從頭講一門課程,老師一般都要講一段引子以吸引同學們的興趣,這段引子往往課本里沒有,都是個人風格的發揮。
在坐了二百多人的大教室裡,吳屏東的開場白竟然是民間流傳的一些老話:“一命二運三風水,四修德五讀書。”他沒有介紹古代民間的那些迷信說法,而是解釋這句話在不同的年代都有什麼共同的、有價值的道理——
所謂“一命”,可以理解爲出,這是一個人無法自我選擇的。雖然現代人文神講究一切生命都是平等的,但事實上人們的確生而不同,不同的國家、不同的種族、不同的家庭、不同的客觀條件。你可以去抱怨但無法改變既的事實,就像一個想發財的人抱怨自己的父母爲何不是億萬富翁,沒有任何實際的意義。
每一個人自從擁有自我意識,能夠從主的角度觀察外界客進行思考之後,人生第一個哲學命題就是:“我爲何要來?”而它沒有答案,會引出另一個命題:“我將在這世上怎樣去做?”只有解決了這兩個命題,才知道怎樣去修行,才能理解孔子所說“知天命”的狀態,才能行而上之,達到“人生而有貧富,但貴賤在於心”的生活境界。
所謂“二運”,可以理解爲際遇,這也是一個人很難自我扭轉的,但可以選擇以怎樣一種方式去面對與融合。比如我們生在一個什麼樣的時代?先秦、唐宋、民國、還是二十一世紀的今天?我們這一生會遇到哪些人,會與我發生什麼關係,這個世界會發生什麼樣的大事對我產生不可避免的影響?
再比如三國中形容曹的一句話“治世之能臣,世之梟雄”,同樣一個人可能有不同的結局,這便是際遇所造就。它有定數也有變數,有些事個人無法避免,但可以選擇以怎樣一種方式去面對。有人想炒發財,也得看行的大趨勢如何。
再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假如某人生活在上世紀三十年代面對日本鬼子的刺刀,你沒有辦法逃避這個時代所發生的事,但他至可以選擇是做烈士還是做漢。而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們,就沒有這種決擇的考驗,這就是“運”。命與運之間非常微妙的一相承,合稱爲命運。
所謂“三風水”可以理解爲環境以及環境的選擇與創造,它不能離的世界,但可以自我造就、選擇怎樣去趨避。它現了人與自然之間的互關係,有抗爭也有相互的和諧,非常深刻的現了中國傳統“天人合一”思想髓。
在一個大環境當中,創造一個小環境,主去抗爭、改變、融合,包括一個人的生前死後的選擇與創造。《中國古代營造法式》這門課會涉及到很多傳統風水學的容,希同學們不要只看到封建迷信時代的糟粕,也不能僅僅用現代環境學理論去理解,而要會到其背後含的有價值的人文神。
它從歷史蹟中約散發出毫,對現代的我們有怎樣的啓發?當代世界最熱門的“發展與環境”問題,便是此“風水”二字廣義的涵之一。
所謂“四修德”,如果不談轉世迴報應這一種宗教的說法,從另一個角度去理解,是指一個人在主的“自我”,如何與外界客的“非我”相。人與人之間如何相,人如何與社會相,人類如何與世界相。由此可見,“修德”與“風水”之間本就有不可分的聯繫。
從廣義上講這是一個族羣的自發選擇,古代就有“世德不修,世風必下”的說法。做爲個人修養來說,它能達到的境界是“如何與自我相”。假如自己是另一個人,你如何與另一個自己相?這比較微妙,有些同學可能不太明白,下課後可以回去想一想,有句俗話“自己和自己過不去”,又是什麼意思?
所謂“五讀書”,可以理解爲文明積累的傳承,它必須是人們主去選擇的。生活在現代社會的人從某種意義上說都是幸運兒,我們繼承了前人不知花了多代價、耗費多長時間才積累下的無形財富。所以讀書沒有必要去嘲笑前人無知或迷信,如果那樣的話,數千年後的人們還不知會怎樣嘲笑今天的你我,但你我也在造就他們的時代,要時刻想到這一點。
吳屏東最後說道:“讀書兩個字真正的含義,可不是爲了應付考試,關於這一點我就不展開講了,同學們來到北大,是幹什麼的?……好了,大家現在打開課本!”
同學們紛紛笑著打開課本,只有遊方沒課本,側頭掃了旁邊桌子上的書本幾眼,打算明天就去找地方買。吳屏東的第一堂課,以這麼一段引子爲開場白,不知其它同學不興趣,反正遊方聽的是津津有味。
這是一門輔修課,一堂大課分兩節,安排在週五下午的最後兩節。等到課間休息之後再上第二節,遊方回頭看了一眼教室,發現已經走了好幾十人。這些都是逃課的,有的是想早點去食堂打飯,有的是和對象約好了過週末。
課間休息的時候,吳屏東下了講臺徑直走了過來。遊方趕起,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只聽吳屏東到近前問道:“小遊,原來你是北大的學生,歷史系還是建築系的?怎麼逃課去潘家園混,上課還不帶課本?”
遊方實話實說:“我不是歷史系也不是建築系的,也不是北大學生,就是蹭課的,特意來聽吳教授您講的課。今天是第一次,所以沒課本,回頭就去買。”
不要以爲江湖“高人”沒事就滿跑火車,實恰恰相反,遊方非常“喜歡”說實話,沒有十分的必要絕不撒謊!一開口要麼儘量取得對方的信任,要麼能引起對方的好奇心,這是走江湖釣空子的金科玉律,最重要的是——要清楚在什麼場合對什麼人說什麼樣的話。
吳屏東怔了怔,隨即就笑了,走回講臺拿來了自己的課本,封皮已經有些舊了,是前些年的老版本,遞給遊方道:“這個拿去吧,送你了。”
遊方捧著書本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這怎麼好意思,我自己去買好了。”
吳屏東搖了搖頭:“我家裡還有,你就別客氣了。大老遠從潘家園跑到北大來蹭課,也不容易的。”
遊方:“可是,您把教材給了我,下節課……”
吳屏東輕輕一擺手打斷了他的話:“書就是我寫的,我上這門課,還用看教材嗎?”
遊方連連點頭:“是是是,那也太小看您老的水平了,謝謝,真的非常謝,書我收下了。……實不相瞞,您的另一門課《中國古代建築與葬制》,我也打算去蹭。”
吳屏東已經轉走,聽見這句話又回過頭來:“想去就去吧,反正教室也坐不滿,但不要妨礙別人,人家可是真正考了試又了錢來讀書的。”想了想又待了一句:“好不容易來了,那就認真點,不要學那些沒事就逃課的。”
吳屏東對遊方的蹭課行爲既沒有反對也沒有多問,同意他來旁聽自己的課,卻沒有追問遊方還在蹭什麼課。等到第二週遊方去蹭吳老給文博學院本科三年級開的小課時,吳老走進教室看見他,順手放了另一本舊教材在他桌上,並沒有多說什麼。當時班上的學生還以爲他是吳老帶的研究生呢,後來才知道遊方只不過是個蹭課的旁聽生。
除了這兩件事之外,吳屏東並沒有對遊方表現出特別的熱或關注,就像教室裡多了一個可有可無的人,不趕他出去而已。但遊方卻有一種覺,儘管講臺上的吳屏東並不刻意注視自己,但無形中總分出一氣神在注意他。
說來也有趣,上中學的時候,班主任天天盯著,有事沒事還要把家長去叮囑一頓,但遊方總是逃課。來到了北大蹭課,他只相當於教室裡一個多餘的空座,沒人會點他的名,也沒必要應付考試。可是吳屏東的課遊方是一節都沒落過,風雨無阻,他坐在教室裡甚至到一後悔,以前上學逃課逃的太多了。
吳屏東送了遊方兩本舊書,其實這種教材在同專業高年級學生那裡也能弄到,不值幾個錢,但遊方卻覺得異常珍貴。儘管他已能在江湖中立足,但畢竟還是個年輕人,孤在外漂泊,難得到一長輩關懷的溫暖。捧著這兩本書,遊方的心有些沉也有些,總之形容不出來。
除了蹭吳老的課,遊方還蹭文博學院一年級新生班的專業課,沒到什麼麻煩。這些新生也是剛進大學,見到班上有這麼個蹭課的不僅不排斥反而很好奇——原來大學這麼有趣,來之前真沒想到!還有人開玩笑說北京大學不僅有人蹭課,連貓都來蹭課。
這倒是實話,北京大學有一隻虎斑貓很出名,在各教學樓遊,經常趴在講臺或課桌上“旁聽”。遊方也見過這隻貓,老的都快了,自己會到水房喝水,更令人驚訝的是它不僅會開水龍頭,而且喝水之後,還會用爪子把水龍頭關上。
雖然是考古專業,但大一的新生在文玩方面的實踐經驗幾乎全是空白,遊方偶爾聊起潘家園的種種軼聞,把這幫與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的孩子唬的一愣一愣的。在一個秋高氣爽、風和日麗的週末,在班長的鼓下,遊方領著全班同學去逛了一趟潘家園,一邊逛一邊講解種種趣事,男們嘰嘰喳喳很是興,看見什麼都當寶貝。
從潘家園舊貨市場出來,遊方又咬牙做了回東,花了七百多塊請全班同學吃了一頓肯德基,至此完全搞定。
後來的日子裡,考古文博學院091班的同學們已經把遊方這個編外人士看作教室裡當然的一員。尤其是班長,一位朱離的四川孩,對遊方表現出明顯的好,比如上課時主爲他佔座,並且很關心的詢問他中午在哪裡吃飯,需不需要借用食堂的飯卡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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