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有人應了一聲,接著出來個十七八歲的姑娘,生得高挑健壯,眼小眉淡,五尚算端正,皮白皙,卻有點點雀斑,雖堆著笑,卻仍能看出一厲害。頭戴玉蘭鈿翠步搖,穿寶藍緞撒花褙子,白綢子,耳上戴燒藍耳墜子,手上一對兒白銀鐲子,打扮面爽目,縱然生得不算人,卻平添了幾分姿。
表姑娘名曹麗環,一見著迎霜便眉開眼笑,迎上去道:“迎霜姑娘怎麼來了?快屋里坐,吃杯熱茶。”
迎霜道:“前兒你不是跟大說邊的丫頭不夠使喚麼?大一直惦記著,今兒恰巧府里來了幾個丫頭,正好給你留下一個。”
曹麗環念了句佛道:“我的好,真心人兒,我才念叨一回,竟記住了。”說著去打量那丫鬟,見其容甚,登時一愣。
迎霜大有深意的看著曹麗環道:“這是大特特吩咐到你這兒的,新進來的不懂規矩,還要你多調教,別讓四跑。”
曹麗環臉微變,心道剛進府的丫頭,還沒調教過,居然送到我這兒,分明狗眼看人低。一瞬間,臉上又掛上笑,對門口的老婆子高聲道:“劉婆子,帶去里頭安置。”
劉婆子了手,引著香蘭往屋里去,羅雪塢狹小,屋中陳設華,玩不多,卻極其致,家很新,樣式也巧妙。明堂里設著書畫條案并一張八仙桌,左側一間屋是臥室,右側一間則設為待客的宴息。劉婆子招呼香蘭把包袱放進宴息角落里的小柜子,又指著窗邊設的一張榻道:“你晚上就在這兒歇罷,柜里還有一套被褥,洗得干凈,前兒個還拿出去曬過。”
香蘭連聲道謝,劉婆子朝窗外看了看,見迎霜和曹麗環仍站在外頭,便低聲道:“委屈你睡在這小偏堂里,寢室里暖閣倒有張床,不過已有丫頭占了。”
香蘭笑道:“不過是個睡覺的地方,我瞧著這里好得很。”
劉婆子握了香蘭笑道:“我的孩兒,說話好聽和氣,還這麼俊,只怕府里的姐兒都比不了了。”細細問今年多大,父母是誰等語。香蘭一一答了。
一時曹麗環進屋,劉婆子連忙躲了出去。曹麗環往廳中八仙桌旁一坐,手香蘭過來,又上下打量了幾遍,方才道:“你可知你為何到我這兒來?”
香蘭一怔,搖了搖頭。
曹麗環瞥了香蘭一眼,神驕矜,淡淡道:“你年歲大了,府上的丫頭進來時都不到十歲,聽話也好調教,你這個年紀,主子都不要,而且也長得太妖了,老太太、太太常說,丫頭生得太艷可不是好事,難免心高眼高的不安分,笨笨的才討喜。方才迎霜跟我說了,若你干得不好,便讓我回了嫂子把你攆出府去。我卻覺著你看著有幾分老實,存了善心將你留下來,你可別辜負我一片心。”
香蘭垂著頭道:“姑娘明鑒,我從未存什麼‘心高’的念頭,只想盡心竭力平安伺候主子幾年便家去。”聽說要把攆出去便有些焦急,但臉上不帶出聲來,又看了曹麗環一眼,心說這表姑娘一上來便先給了一記殺威棒,看來是個刺兒頭,有些扎手了。
曹麗環死死盯著香蘭:“你沒存這個心可不代表別人不那麼想。你在我這里,日后言行舉止,行坐臥都是我的臉面。你犯了錯,有了,旁人不說你如何,會在背后我脊梁骨,說我不會調教人。我原在家里有四個媽媽教習規矩儀態,就算舉手投足都是要講規矩的,如今連曾外祖母看見我都要贊幾句,我手下的人兒也不能掉了價,去學那些瘋瘋癲癲的丫頭。你可別丟我的臉。”
香蘭連忙欠道:“我一定好好服侍,本分做人,不給環姑娘丟臉。”心里卻對曹麗環很不以為然,香蘭前世是京城聞名的淑,雖后來人生劇變,又投生到小門小戶人家,變得潑辣許多,但風度到底與旁人不同。見曹麗環舉止不過小門戶子的形容,卻拿著千金的款兒標榜自己,便覺得有些可笑。
曹麗環見新來的丫頭生得貌,氣韻文雅,心里便存了嫉妒,故先狠命打一番,見香蘭乖順,臉便緩了一緩,道:“我這里事多些,卻很清凈,屋里還有兩個丫頭,一個是卉兒,自小在邊服侍我的,另一個懷蕊,是老太太給的。這兩個一個管首飾,一個管吃食,外頭還有個劉婆子是原就在羅雪塢使的。這兒人口簡單,但誰干得好卻能拔出尖子來,你若真做得好,我也替你跟嫂子言,早些升你的等級,將來也有一番前程。”
香蘭恭順道:“我不求什麼前程,只要伺候好姑娘,平平安安的就是我的福氣了。”心中卻驚奇,好歹也是投奔林家來的表小姐,若家道衰微破落,邊只有一個丫頭伺候也說得過去,但林家只從老太太房里撥來一個丫頭來伺候,這便有些意味深長了。
曹麗環道“不知你針線如何?”
香蘭忙道:“姑娘請看,我子上的花便是我繡的。”
曹麗環一聽忙讓香蘭離近些,一打量那子上的花紋,便滿意的點了點頭,道:“還好,我這兒正缺個做針線的,卉兒只會繡些簡單的花樣子,懷蕊拿不得針,常常是我自己一坐繡上一天,生生累死人,你會繡花便省事了……”
一語未了,外頭傳來孩兒的嬉鬧聲,這個說“好好的花兒簪在頭上才好,你偏把花瓣都揪下來,生生的花兒朵兒都讓你糟踐了。”那個道“環姑娘還在孝里呢,哪能戴花,我看這朵開得正艷,不能便宜別人,就算咱們不能戴,也能碾碎了花瓣做胭脂。”香蘭側過臉一瞧,只見走進來兩個十五六歲的孩,一個稍矮,材微胖,另一個高壯,都生得不丑不俊,穿得素凈,但一個頭上戴赤金五福簪,另一個脖上戴了一條小指的赤金的項鏈。
那兩個孩見香蘭站在屋里也不由一怔,曹麗環招手道:“這是今兒新來這兒伺候的丫頭香蘭。”又指著矮胖的那個道:“這是卉兒。”又指那個高壯的:“這是懷蕊。”
香蘭微笑道:“卉兒姐姐,懷蕊姐姐。”
懷蕊肅著一張臉,漫不經心的同香蘭點了點頭,算做招呼。卉兒上下看了香蘭一番,見上穿著舊裳,目里便帶出幾分不屑來,把頭扭開了,似是沒瞧見香蘭,轉而對曹麗環道:“姑娘,這是我方才在園子里掐的花,正好洗澡蒸胭脂用,還有幾支桃花,回頭咱們在瓶子里賞玩賞玩。”香蘭心里暗嘆一聲,依稀覺著在羅雪塢的日子大約不那麼好過。
曹麗環命懷蕊取來一只木匣,里面有十幾條嶄新的帕子,曹麗環挑揀出兩塊,遞給香蘭道:“你去繡這兩塊帕子,花樣子是我昨兒個描的,放在妝臺上了,針線匣子在妝臺屜里。”香蘭立刻領了帕子,正要去拿花樣子的時候,曹麗環又喚住道:“你領了帕子就去偏堂去繡罷。”說完領著卉兒和懷蕊進了臥室。
香蘭低頭說了一句:“是。”然后取了東西走到偏堂里,坐在榻上,取出針線比照著花樣兒繡了起來。那花樣兒倒也簡單,一樣是寶瓶,另一樣是壽桃,香蘭仔細選了,飛針走線,忽從寢室里傳來歡笑聲,豎起耳朵再聽,又能聽到有人絮絮說話。
香蘭放下手里的繃子,了脖子,心想道:“大凡面人家新來了近伺候的丫頭,必先打賞些東西,或是幾樣首飾,或是幾件舊,雖會說重話來敲打,但大多也會和悅的下人兩句。這表姑娘一分打賞未出,反疾言厲的指教一番,UU看書 www.uukanshu.com派了一堆活計來,同邊兩個丫頭說笑,把我支到這間屋里,這便是有意排的意思。羅雪塢里的兩個丫頭,打小在表姑娘邊伺候的卉兒,驕橫張狂有余,謙和不足,恐怕是個刺兒頭。懷蕊是老太太給的,瞧著是不多話的,卻同們主仆二人關系融洽,想來表姑娘是懷蕊出自老太太房里便高看一眼,刻意好。我爹不過是個古玩鋪子的三掌柜,在府里無依無靠,若是那表姑娘心存幾分厚道,看在我日后用心干活兒的份上,日子多不難過;若是個刁主,那便艱難了……”
轉過頭朝窗外去,只見劉婆子手里執一把大掃帚,正將滿地落英掃到潺潺流淌的小溪里去,想到自己原也是門貴,如今竟淪落丫鬟,小心謹慎,看人臉,便如同這落溪水的點點紅英,隨波逐流,命運半點不由人,不由有些慨神傷,轉念又想:“如今的境遇,比當初流放邊陲,橫死異鄉強百倍了,還能有什麼不知足?榮華富貴早已見過了,家破人亡也經得,孟婆湯未飲又活了一世,這點坎坷再堪不破便枉活了那些歲月年了。況這世間起起伏伏,命運無常,誰又知道自己的因緣際遇究竟如何?原先我做首輔貴的時候,又何嘗能想到日后竟會碾落泥呢?同樣的道理,如今我只是個小丫頭,又何以見得日后沒有翻的日子!”
香蘭自我開解了一番,方才那點子惆悵善便隨春風一吹,盡化塵煙,鼓起神將手中的繃子拿起來,一針一線繡了起來。(新書需要,求留言,求收藏,求票票本文目前日更哦^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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