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宜開業 神配才

扶縣主將那傳話的使打發下去，隨即才迫不及待地問蘇妙漪，“你早就知道了？”

話一問出口，還不等蘇妙漪應答，自己就當即否認道，“不，不可能。聖上的旨意是昨日才下達，今日才傳到臨安府。你的消息怎麽會來得比容府更快？”

蘇妙漪眼睫一垂，遮掩了眸中自得，又作出一幅斂靦腆的模樣，“之前在婁縣，書院的學子們常常顧我家書肆，我也常常聽他們議論朝政。他們說，如今書院興、學敗，就連太學也名存實亡，再無昔日盛景，所以聖上有意興盛學……”

蘇妙漪將當初在書肆院子裏聽到的話如實複述給了扶縣主。

“只因為這麽一句話，你便舍棄了西子書院，選擇了臨安府學？若是遲遲沒有政令下達，你又該如何？”

縣主仍是驚訝。

蘇妙漪笑了笑，“義母，行商本就是件有風險的事，今日我將書肆開在府學外，會有諸多不確定的事，可將書肆開在棋盤街，難道就沒有了麽？我不過是在二者中做了個選擇。所謂謀事在人、事在天，剩下的便都給運氣了。如今看來，我的運氣似乎不錯……”

“……”

對朝政足夠敏銳，既有決斷又有膽量，這何止是運氣二字便能囊括的？這世上，唯有對自己足夠自信的人，才敢說出“謀事在人、事在天”。

縣主向蘇妙漪的眼神終于多了些旁的什麽。

“義母，到您了。”

蘇妙漪在棋盤上落下一子，才擡眼看向縣主。

縣主如夢初醒，剛要繼續下棋，亭外的使又去而複返，回稟道，“縣主，大公子來向您請安了。”

“他過來吧。”

縣主看了蘇妙漪一眼。

蘇妙漪心領神會，當即將手中的白子放回棋盤中，“義母，那妙漪就先告辭了。”

縣主笑著點頭。

蘇妙漪福退下，走到亭外時恰好和容玠打了個照面。

顧忌著背後的扶縣主，蘇妙漪面無表地朝容玠行了個禮。

風和日暖，二人肩而過。子的發被吹起，拂過青年指尖，一即分。

容玠在原地頓了半晌，才走進亭，“母親。”

扶縣主笑著朝他招招手，“過來坐，瞧瞧我與妙漪下的這盤棋。”

容玠坐下，目往棋盤上掃了一眼，“本不會下棋，母親何必同浪費。”

“雖不通棋道，可在商道上倒是頗有天賦，連我都有些佩服了。”

縣主笑道，“對了，聖上興學的消息你可聽說了？”

“不曾。”

“你這孩子，對自己的事怎麽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縣主嗔怪了一句，才詳細與他說道，“因為此次興學，不僅顧玄章要來臨安府學任教席，太學還多了直取仕的名額。這對你來說，可都是絕好的機會。憑你的才學，這一年再跟著顧玄章好好進自，那這仕為的名額，除了落在你頭上，也不會再有旁人了……”

縣主說得興致，容玠卻仍是一臉寡淡，甚至對著亭外的日樹影、滿塘芙蕖看出了神。

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縣主的話音戛然而止，又盯著他半晌才嘆了口氣，勸道，“玠兒，你的心思為何就不能放在功名利祿上？”

“容府如此富貴顯赫，何需我再錦上添花？”

容玠堪堪收回視線，平靜地向縣主，黑眸沉如深河，“我想去汴京，想要朝，為的是什麽，母親難道還不清楚嗎？”

縣主臉變得不大好，“事到如今，你還要繼續查當年那樁案子？你是忘了自己險些墜崖而亡的教訓？若非你當時執意帶著那丁未明京，路上又怎會遇到什麽山匪流寇？你該知道，他們分明就是沖著丁未明去的……”

“正因為知道，才更要查。”

容玠神淡淡，卻如薄冰下湧的暗流，“指使山匪攔截我的人，想必就是當年的幕後之人。未做虧心事，又怎會怕區區一個丁未明？”

“可丁未明如今已經不知下落！”

“我能找到他一次，便能找到他第二次。”

容玠一字一句，“活要見人，死要見。”

縣主啞然，臉變得灰敗，“你就偏要執迷不悟……”

執迷不悟？

容玠咂著這四個字，眼神飄忽了一瞬，落在不遠巍峨侈靡的藏書閣。

他仿佛看見那筆匾額上的紅漆化作鮮，沿著“鸞翔集”四個字，緩緩流瀉而下，將整座藏書閣都滴染得跡斑駁，而風中送來的荷香也隨之夾帶了一腥臭味。

為枉死的祖父和父親洗冤，竟“執迷不悟”……

半晌，容玠眼前淋淋的景象才緩緩散去。

他的目自藏書閣落下，恰好看見一沉穩儒雅的中年男子止步在亭外，正躊躇著是否要進來。

“孩兒愚頑，的確不如母親和二叔……”

容玠的面容蒙上一層暗影，似笑非笑道，“雅量豁達，樂天知命。”

容玠起離開，縣主如同被霜打了一般，原本直的子驟然一松，以手支額，神煎熬。

待容玠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野中，容雲暮才走進亭中，站到縣主後。

他下意識擡手，本想拍拍縣主的肩，示以安，可手掌剛一落下，卻又像是被定住了，懸停在一寸開外的距離。

容雲暮抿，終是垂下手，什麽也沒說。

***

趕在顧玄章到臨安府學做教席的同一日，蘇妙漪的書肆也開了業。

好幾年沒有招牌的店面，如今終于掛上了一塊檀木漆金的牌匾。牌匾上不再是蘇積玉古樸拙正的“蘇氏書鋪”四個字，而變了灑飄逸的三個大字——“知微堂”。

“姑姑，我們開的不是書鋪麽？為什麽要知微堂？”

蘇安安一邊問，一邊眨也不眨地盯著牆上的桃木劍，貪玩的幾乎要從眼裏溢出來。

江淼懶散地靠在櫃臺後的躺椅上，耷拉著眼看書，“見微知著，臻于至善。你姑姑野心倒是不小。”

蘇積玉站在書肆外頭，著“知微堂”三個字長嘆了口氣。

其實從前在婁縣時，書肆的生意基本就已經全權給了蘇妙漪。可婁縣地方小，人閑雜，蘇妙漪做事的風格又百無忌，蘇積玉為了維護兒家的名聲，便還掛名做著惡人。

如今到了臨安，“知微堂”三個字掛上去，蘇積玉就知道，蘇妙漪是連表面功夫也不願做了。這一次，是要真正地開一家屬于的書肆。

書肆第一天開張，可卻沒什麽生意。只因外頭所有人的注意都被親臨府學的顧玄章吸引去了。

隨著書肆外的喧嚷聲驟然響了起來，蘇妙漪興沖沖地回了書肆，招呼道，“顧玄章到了！”

除了對什麽都沒興趣的江淼，蘇積玉和蘇安安都跟著湊到門口，三人倚著門框朝外看。

顧玄章是當朝大儒，不管是讀書還是不讀書的，都聽過他的名號。所以今日整條街上都滿了來一睹真容的人。

府學門口也站滿了穿著天青襤衫的學子，不過比起街道兩側前遮後擁的人群，他們顯然是有序地排列過。

蘇妙漪一眼就看見了站在最前面格外顯眼的容玠。

隔著攢的人影，容玠靜立在風口，高高在上，清寒端方。涼風陣起，就連袖袍揚起的弧度也是那麽剛好，一分則刻板、多一分則風流。

“……”

蘇妙漪淡淡地收回視線。

原本以為，容玠此人，不過是在婁縣顯得出挑，卻沒想到在這彬彬濟濟的臨安城，竟也是如此、

人群中又傳出些許驚豔的吸氣聲，接著便是竊竊私語，無一不是在誇贊容大公子風姿出衆、卓爾不群。

對容玠的這些溢之詞，自蘇妙漪來到臨安後，已經聽得耳朵都快起繭了。

忍不住想，如果臨安城的容玠就像一高懸天際的圓月。那失憶時的衛玠，或許就是落于水中的一抹月。只可笑竟將水中月影當了真，以為自己能將無冷月據為己有……

呸！

意識到自己似乎又在擡高容玠、貶損自己，蘇妙漪迅速扼殺了這樣的念頭。

取而代之的，是蠢蠢的勝負。

憑什麽容玠在天上，就只能在地上？

他若是冷月，便要做金烏，遲早一日扶搖直上，他也只能借自己的！

“顧先生到了！”

一道喚聲自街道那頭傳來。

蘇妙漪這才回神，轉頭看去。

差們走在前頭替一輛釉頂馬車開道，在府學外等候已久的臨安知府也走下臺階，親自迎了上去。

車簾掀開，剛過不之年、冷肅莊重的顧玄章顧大儒從馬車上走了下來。而隨其後跟著他下車的，竟還有個與蘇妙漪一般年紀的姑娘！

子穿著一襲艾綠裳，容貌清麗，五致。不同于蘇妙漪平日裏刻意伏低做小的弱之，此站在那兒，便帶著一天然的矜貴、冷傲之氣，不可及、不易攀折，一瞧便是書香門第、高門族養出來的兒。

“嘶。”

蘇積玉和府學裏那些學子同時激起來，“顧玉映！顧玉映竟也來了！”

蘇妙漪眉梢了一下，忍不住回頭看蘇積玉。

蘇積玉仍是自顧自地嚷著，“那可是顧玄章的獨，本朝第一才顧玉映啊！五歲時便作出一首詠雪賦的顧玉映啊！果然是腹有詩書氣自華，這顧娘子的氣韻真是不同凡響，尋常子哪兒能比得了……”

話音落地，書肆靜悄悄的，沒有毫回應。

蘇積玉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僵轉頭。

只見書肆裏三個與顧玉映差不多大的“尋常子”都盯著他。

蘇積玉訕訕地笑，“你，你們也都是好孩子，好孩子。”

江淼無于衷地收回視線，繼續看話本。蘇安安重新埋頭吃著果脯，蘇妙漪則是意味不明地朝蘇積玉嗤了一聲，轉頭打量外面的景象。

蘇積玉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暗自擡手冷汗，心中卻忍不住嘆氣。

書肆裏這三個，一個滿腦子只有吃，一個滿心滿眼只有錢，還有一個渾渾噩噩、如行走。看來看去唯有顧玉映才是他理想中的親閨啊……

“臨安府從前就有個神了，如今又來個才。真是熱鬧。”

江淼捧著話本，漫不經心地慨。

蘇妙漪一怔，擡眼剛好瞧見那顧玉映走到了容玠面前，淡淡地同他打招呼。

“容九安，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