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雲閣。

    崔簡坐在外間桌角，把玩著拇指上墨玉扳指，眉頭都沒抬一下。

    “就是？”

    他的口吻揚了揚，卻是冷腔冷調。

    月憐星跪在他腳下，抖如篩糠，仿佛置於衙大堂，麵前這位，一的威，令人不寒而栗。

    想他平時審問犯人，隻怕也是這樣的氣勢。

    方才，崔簡去救人的檔口，杜十娘也沒有歇著，三兩下便把今日這場鬧劇的始作俑者給揪了出來。

    “回世子的話，都已經查清楚了，那個報信的小丫鬟就是過去的，現在我把扭了來給世子發落，您看，怎麽懲治？”

    杜十娘一邊說著，一邊恨鐵不鋼地剜了月憐星一眼。

    順便跟崔簡賠罪：“不過這事也怪我，大意了，早知道世子中意我們婉兒，卻忘了多派兩個人手護著，才遭此一難，不過幸好世子爺你天神降臨，英雄救。”

    崔簡對的奉承毫無反應，隻是瞟了月憐星一眼，“杜十娘說的，你承認嗎？”

    月憐星嚇得大哭道：“世子爺，奴錯了，奴也是一時糊塗啊！求世子爺饒命，求世子爺饒命……”

    想不明白，明明那天晚上溫婉沒留住崔簡，為什麽杜媽媽還一直留著不讓出閣，為什麽崔簡今夜又會突然出現。

    為什麽，為什麽溫婉的命就那麽好？可以得這樣一個天神般的人庇護，而就得上蔡刈的床？

    崔簡厭煩地抬眸，看向杜十娘，“既然都承認了，你自己理就好了，何必帶到我跟前，髒了我的眼？”

    月憐星心裏一喜，崔簡把給杜十娘置，那就好辦了，隻要說兩句好聽了，十娘看在能掙錢的份上，也會放一馬的吧。

    於是把眼淚一收，跟著杜十娘出去了。

    到了暗香閣，便一把抱住杜十娘的大，金豆子一顆一顆地往下掉，哭得那一個傷心，“媽媽，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求你，求你看在咱們這麽多年母之的份上，留我有用之，替媽媽再賺些養老錢。”

    杜十娘冷哼，白了一眼，“你差點毀了我的生意，還好意思說給我掙養老錢？”

    “得罪誰不好，偏偏得罪這麽一尊大佛，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真以為你那些手段很高明？今夜婉兒要是真出事了，我一定活剝你的皮。”

    “眼下，你不僅得罪了崔大世子，還害得蔡世子挨了一頓打，我要是不把你給他，讓他泄泄火，以後他還得找媽媽的麻煩不是？”

    這風月場所，人一多，就容易滋事，平日裏勾心鬥角，耍點小手段搶客人便也罷了，這些杜十娘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溫婉是的搖錢樹，花盡了功夫心力培養的，哪能輕易人毀了去？

    自己養大的姑娘壞的生意，這是杜十娘最不能容忍的一點。

    若是不嚴懲，殺儆猴，以後人人效仿，天長日久，怎生了得？

    聽了杜十娘的話，月憐星隻覺得晴天一道響雷，劈在了自己的天靈蓋上。

    不可置信地著杜十娘，“媽媽要把我給蔡世子？”

    一時間，月憐星腦中一片空白，怔怔地癱坐在地上，眼裏頓時失了彩。落進蔡刈手裏，便真的命不久矣了。

    杜十娘飲了一口茶，又施施然放下，眸中毫無憐憫。

    把月憐星送給蔡刈，既理了，又是一個兩邊都不得罪的法子，何樂而不為呢。

    ------

    崔簡步室，聞到一陣安神香的味道，恬淡如蘭，煞是輕安人心。

    小西施了很大的驚嚇，回來後人就呆呆的，吃了一碗安神湯便倒下睡著了。

    至於這安神香的味道，出自床頭懸掛的銀鏤花香薰球。

    這香想必也熏了不止一日兩日了，連帳子都沾帶上了一嫋縹縹緲緲的涎香。

    繡帳中，一隻盈修長的藕臂在被子外麵，隔著薄薄一層綢寢，依稀能瞧見白膩上斑駁的紅痕。

    崔簡皺了皺眉，將的手放進了被子底下。

    “阿娘……”睡夢中，呢喃了一聲。

    崔簡角彎了彎，這是把他當娘了？

    之後又聽到低低地囈語——

    “阿爹、阿娘，求你們不要賣婉兒，不要賣我……”

    “婉兒會聽話，婉兒把飯都給弟弟吃。”

    ……

    一句夾著一句，喃喃說著，眼淚也跟著從眼角落下來，流進枕邊堆委的烏雲中。

    在夢裏也能哭起來，這得是有多傷心的事？

    崔簡靠在床頭，凝眸注視著，睡夢中的容貌更是賞心悅目，有點像蜷在窩裏的小貓，憨態十足，那麽大一張床，居然就占了那麽小的一塊位置。

    子夜更聲早已敲過，崔簡也不打算回去了，索躺在溫婉邊那塊還算寬敞的位置，湊合一宿。

    漸漸地，睡意襲來，崔簡緩緩闔上雙眼，卻仿佛不知不覺間回到了雍和九年……

    耳邊似響起雜遝的腳步聲和宮人們慌的嘶吼——

    “走水了！弘文館走水了！”

    “太子殿下還在裏麵呢，怎麽辦？”

    弘文館外，此時已經了一團，遠遠的，便能瞧見熊熊烈火正肆無忌憚地滋生出無數火舌，在夕黃昏中舐著弘文館的龐大軀，那座佇立在文華殿後，全木質結構的藏書樓，已經被滾滾濃煙包裹吞噬。

    火勢蔓延之快，令人瞠目結舌。

    太子時常在此讀書，有時候一呆就是一整天。

    高衍覺得自己的腦袋像被人用重敲過一樣，疼得快要裂兩半，他立即想到了下午吃過的那塊桂花糕……

    他人一向沒有午睡的習慣，午後宮人像往常一樣送來糕點果品，他隻吃了一口桂花糕，然後便人事不知，倒頭睡了過去。

    有人給他下了藥，卻不是毒藥，隻是讓他昏睡？

    高衍睜開眼，發現自己竟然被大火給包圍了，四麵火曜曜，赤紅的火焰仿佛發了瘋一樣，從門窗的罅隙裏鑽進來，借著一點護城河上吹來的涼風，迅速壯大了聲勢，轟然一下將整麵牆的藏書全部卷火舌之中。

    來不及心疼這些孤本絕版的古籍，他趕衝到門口，想要人，卻發現不知怎麽的，門竟被人從外麵落了栓。

    這下他算是明白了，有人要把他燒死在弘文館，那塊加了迷藥的桂花糕，隻是不想讓他那麽快發現火勢，及時逃出去罷了。

    他狠狠在門上踹了兩腳，然而當初建造弘文館時，用的都是上好的烏沉木，榫卯，堅實牢固，就是遭了地，估計也倒不了。

    唯一怕的，就是走水。

    高衍才九歲，雖然心智比同齡之人早慧許多，可麵對這般絕境，也是無計可施。

    周圍濃煙彌漫，越來越難呼吸到新鮮的空氣，高衍嗆了兩口黑煙，咳出眼淚來。

    大火很快便燒毀了房梁，“嗶剝”聲裏，不斷有燒熔的琉璃碎瓦從頭頂掉下，高衍躲閃不及，幾次被砸到，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個悉的聲音。

    “太子殿下，你在裏麵嗎？我來救你了。”

    是崔簡！

    他眼前一亮，麵前那扇閉的烏漆木門被人從外麵推開，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年捂著口鼻衝了進來，上披著一件漉漉的大氅。

    崔簡是舅舅的兒子，也是他的伴讀和好兄弟。

    沒想到這麽大的火勢，他居然隻闖進火場來救他。

    “阿簡你不要命了？”

    “太子的命比我的命更重要。”

    崔簡是個沉默寡言的子，短短一句話說完，便把大氅給了他，拉著他往外跑。

    “你也給本宮進來，快！”高衍把大氅支開，示意兩個人同披一件服衝出去。

    崔簡沒有拖拖拉拉的習慣，高衍命令，他就照做。

    兄弟二人便這樣相攜從狹窄的樓梯一路奔逃，才到了一樓，忽然聽到“轟”的一聲，房梁終於架不住大火的灼燒，劈裏啪啦全都倒了下來。

    兩個人都下意識地撲到對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