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鏡跟著婦人回頭一看,并無一家開門應聲。婦人氣不過,掉轉子旋一圈,又拔高了幾分調門,“怪道人家孟母三遷,跟這些個只知翻腸子倒大糞的人做領居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好好的人,都給你們熏出了子大腸味!”
這時前頭有個男人推著板車過來,一面笑著搭腔,“秋嫂子,你們家倒是讀書寫字的人家,可怎麼也沒見咱們這巷里誰家給你們家熏出個狀元相公來啊。”
那婦人直慪得跳起來,“崔四!他們家豬腸子里翻出來的屎都送你里了?!要你來替他打抱不平!”
池鏡漸覺這婦人聲音耳,攢眉思想須臾,想起來是前幾日在家門前聽見過。回頭一瞧,可不就是那玉的娘?
他那眉頭皺得更深了,彎下腰來把墜在馬腹上的擺拍了拍,覺得那水是濺著了他的裳。直到走得再不見那婦人,才覺得上干爽了些。
不承想他這廂才鉆出長巷,玉就挎著個提籃盒走巷。還沒到家門前,老遠就聽見娘在罵,拿腳后跟想也知道準又是跟鄰里起了爭端。
娘的嗓門聒得臉紅,忙向門前奔,又沒看見有人同娘在吵,是娘自己在罵。忙上去將秋五太太朝院子扯,“娘,輕省些吧,在這里無事生非。”
院門才剛闔上,秋五太太劈手就朝臉上甩了一掌,“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誰教你的孝道?胳膊肘凈是往外頭拐,倒來說你老娘的不是?!”
玉猛地吃痛,恨得跺腳,朝兩家人家中間的院墻斜飛一眼,著聲回,“鄰里間什麼深仇大恨?左不過是些芝麻綠豆的小事,也值當你潑婦似的站在外頭罵,一條巷子里都聽見了!你不嫌寒磣,我們臉上還掛不住呢!”
“啪”一聲,又落來響亮的一掌。
第8章 觀瑞雪(O八)
疼痛之余,玉只擔心那聲音給隔壁人家聽見。也深知娘的脾氣,越是要和爭,越是沒完沒了。
倒是這點和秋五太太像,可這會不是爭的時候,吵嚷起來沒得鄰里聽見了更難堪。只得忍下千般恨,挎著提籃盒打簾子進正屋。
頃秋五太太進來,玉因問:“爹在胡家沒回來?”
秋五太太說起來就有氣,走過去把太狠一下子,“你爹明日就回來和你算賬!我問你,在唐家好好的,為什麼又到了家去?準是你伺候唐二爺不上心!呸!你是什麼東西,只管瞧不上人家,日家抱怨人唐二爺花心。人家有的是花心的本錢!噢,你見過哪個大家公子不是三房四妾的?”
玉把提籃盒擱在了漆的桌兒上,一屁在旁邊長條凳上坐下。走得遠了,上有些發酸,在那里若無其事地小,“又不是我自己要到家去的,是唐二送我去的。他一個高興,就把我送了他的朋友,你們不怨他,倒反來怨我?”
秋五太太調轉到面前,朝腦門心上指頭,“你要是伶俐點討了他歡心他能舍得把你送人?真是作孽,我怎麼就養出你們三個沒出息的姑娘!”
玉險些向后跌翻過去,忙抓住長條凳,橫了一眼,“唐二那樣子喜新厭舊,就天仙下凡也攏不住他的心。您有本事,您去嚜。”
惹得秋五太太又氣又笑,“我要是十六七歲 ,我不得去呢!沒得嫁給你那個狼心狗肺的爹,生下你們三個白眼狼的兒!”
玉斜瞅一眼,沒再吱聲。
如今既是木已舟,秋五太太冒火一場,也無計可施。慣來是個沒注意的村野婦人,撒了氣,只好也拽凳子坐下來細說:“聽你爹說,那家早是個破落戶了,在他們家能有什麼好?唐二再不濟,他唐家也是名門族。我早勸你給唐二養個兒子,你非不聽,要是養下兒子,憑他再如何厭倦了你,也不能白白拿你送人!”
一縷風從厚棉布簾子的罅隙里襲進來,玉打了
個寒,抬頭環顧一圈,屋里果然沒生火。
炭簍子就擱在墻角,黑了大半的茶爐子也在那里冷放著。自己走去拿鉗子夾了幾枚炭,一面沒打采地回眼笑一下,“兒子又不是我想生就能生的,這要看命。我大約是沒生兒子的命。”
回尋火引子,秋五太太了這話的刺激,猛呵一聲,“不許生!攏共就剩那半斤炭,你點了,你爹一時家來點什麼?”
秋五太太這一輩子唯一能令抱憾終天的事便是沒能生個兒子,天長日久憾恨下來,別說玉如此直白的諷刺,就連人家隨口說一句“沒用的母不下好蛋”這類的話,也覺得是在笑。
玉暗暗好笑,在供桌前頭翻眼皮,“您再去買幾斤回來嚜,又不是沒錢。”
吹亮了火引子,一回頭秋五太太便給劈手打在地上,“錢就是這麼給你們造沒的!一個二個凈是些賠錢貨,還不曉得給家里省檢省檢!”
這火無論如何是生不起來了,連秋五太太自己在家時也不舍得生。一貫的方略,凡有好東西,都得著家里的爺們兒。又不舍得花錢,省檢慣了,愿拉著姑娘們一齊挨凍。
玉姊妹三個都是這樣長起來的,不是裁不起新裳,是習慣了一個拾一個的穿。也不是吃不起,但爹不在家時,連個油腥也見。
如今大姐出息了點,在胡家為妾,混得不錯,掉過頭來了,秋五太太拾大姐的穿。秋五太太上穿的件銀紅襖子就是大姐送回家來,手腕短了一寸,把袖口往下拽拽,母兩個挨著八仙桌,慫頭搭腦地對坐著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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