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屠夫名王建設，并不是一個殺豬宰羊滿腥的屠夫，而是一個在本市級人民法院工作十余年的老法警。自從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制度改革后，執行死刑就由武警兵改法院法警，王建設也就了新一代劊子的一員。究竟他親槍決過多人？被問及此事時本人卻閉口不言，神兮兮的從未過。

王建設并不像印象的殺人狂魔般冷漠鷙，反而相當健談，為人也和和氣氣，跟街里街坊相都十分融洽，誰家有個困難需要幫助，他都施以援。這不，聽說鄰居家孩子出了事，二話不說就跟著趙聲來到了笑笑家里。

趙聲和王建設依照李半仙的辦法，流在孩子額頭了一陣，不斷喊著他的名字。趙聲還算靈敏，但沒察覺出穢氣這種東西，只是覺得孩子額頭滾燙之余夾著一寒意。半個小時之后，笑笑也終于回歸正常神態，哭鬧了一會就酣然睡，讓杜家人對他倆恩戴德不住連連道謝。

此刻外面的瓢潑大雨已經變為淅淅瀝瀝的小雨，這種夏日里難得的清涼天氣最適合蒙頭睡大覺，可趙聲和王建設不敢馬虎，每人搬了把凳子坐在杜家門口，一左一右，就跟秦叔寶和尉遲敬德倆門神一樣，防止穢氣殺個回馬槍。

趙聲深深吸了一大口沁心脾的水氣，覺從頭到腳都清爽幾分，掏出煙來遞給面目憨厚的王建設一，笑道:“王叔，累不？”

此時已經是深夜，年過半百的王建設接過煙后捶了捶酸痛的后背，微笑道:“咋能不累呢，年紀放在這，不能和你們年輕人比。”

王建設長得慈眉善目，說話語氣也是清風細雨，和膀大腰圓橫眉豎眼的劊子絕對沾不上邊，趙聲記事起就沒見他發過脾氣。不過聽老人說起過，八十年代末時，王建設和個通緝犯不期而遇，沒等個悍匪開火，王建設就掏出五四槍搶先扣扳，一槍一個，槍槍頭，下狠辣果決，回來后還榮獲個人二等功。

這也就是李爺爺所說的關公夢不睜眼，睜眼便殺人？！

直到現在，趙生也很難將眼前的老好人跟劊子印象重疊在一起。

趙生掏出印著翹外國郎的打火，幫王建設把煙點燃，好奇問道:“王叔，當初第一次殺人時，害怕不？”

王建設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煙民，只不過實在是提不起神，深深吸了一口，雙目明亮了幾分，嘆道:“咋能不害怕呢，第一次扣扳時都直哆嗦，當時不懂里面的道道，直接噴濺了一臉，害得我幾天都睡不著覺，吃不下飯，接連瘦了十幾斤。現在的小姑娘不是都喜歡減嗎？我正尋思著退休后是不是開個減店，把那些槍決罪犯后的照片往那一擺，啥大胖妞看完后都得給整柴火子。”

趙聲出大拇指贊道:“這招絕。”

王建設帶有笑意說道:“生子，要不咱爺倆一起干？”

趙聲略帶懼意打個靈:“我怕先把我先到大名府報道去。”

大名是本市轄的一個縣，最出名的就是神病院，趙聲這麼說，也是帶了玩笑的分在里面。

趙聲輕聲道:“叔，我記得你最早不是給領導開車嗎？好好的工作放著不干，咋稀里糊涂吃上這碗飯了？”

王建設吐出濃郁的煙霧，平靜道:“當初我娘患了癌癥，想讓老人家換個好點的醫療條件，那時候槍斃人有補，摟一槍能換二百塊錢。我尋思著反正都是該死的人，我不殺別人也得殺，就著頭皮上了。”

趙聲著對面高樓大廈里面的通明燈火，總是覺和簡陋寒酸的老街相差了一個時代，了額頭，將這抹恍惚趕走:“那時候槍斃人打哪？有一槍沒打死的沒？”

王建設答道:“除了有兩個民族需要尊重傳統需要打心臟之外，其余的都打腦袋，那時候用的是半自步槍，用鉗子把子彈前面的尖頭剪掉，這樣犯人能走得快一些，瞬間斃命，咱也能圖個心安。記得臨省有個同行說起過，當初有個人打了槍沒打死，到了爐子里還彈，嚇得他以后再也沒干過這一行。”

趙聲撇了撇，“這碗飯還真不好吃，的在旁邊不得嚇出的好歹？”

“的？”王建設略帶嘲諷意味看了看他:“以前把死人拉到火葬場，都是部隊里十八歲的小姑娘過來剝人皮，拿去給重度燒傷的人用。你可沒見過那些小姑娘出，真霸道！脖子一刀，腕和腳腕各兩刀，側一刀，整張人皮就剝下來了，看得我肝都直。原本還對一個長得不賴的小兵有想法，哎，看完后，直接讓我對兵打心眼里發怵，能離多遠就離多遠。”

想到了萬里之外那幾個外國娘們的殘酷段，趙聲很認同的了下脖子。

趙聲趕轉移話題:“叔，上過啥邪乎事沒？”

王建設搖了搖頭:“沒。懂行的都說我們這類人百鬼不侵，萬邪難。”

趙聲點了點頭，就像李爺爺昨晚所說，殺人多的煞氣重，尤其是心懷浩然正道的煞氣，最能驅鬼辟邪。他在李半仙那略微涉獵過一些星象學，四象的西白虎主殺伐，煞氣最重，凡有此命格的人往往能鎮萬鬼。

趙聲問道:“叔，槍斃人時有沒有到過視死如歸的生猛家伙？就是高唱著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的那種？”

“視死如歸是形容英雄好漢的，可不是用來形容罪惡滔天的犯人。”王建設輕輕一笑，先糾正他的用詞不當，思索片刻后沉聲道:“記得九幾年時槍斃過一個流氓團伙老大，殺了人被判死刑。旁邊人都嚇得屎尿流了一，唯獨他在那跟逛菜市場一樣，在去刑場的路上東張西，還跟我們嬉皮笑臉，說旁邊哪個娘們屁大，哪個娘們脯高。臨刑前卻死活不跪，說上跪天地下跪父母，不能對我們了骨頭，旁邊的同事用槍托快把他膝蓋打爛了也用單站著，最后實在沒轍了，兩個人上去按住他肩膀，我才一槍趕把他撂倒，氣得很。”

趙聲盯著面前潺潺流水，神恍惚道:“是騾子吧？”

胡同里的路面都是間高兩邊矮，這樣方便排水，即使是面臨再大的洪澇災害，老街里面也沒淹過，這要得益于當初建造時古樸而有效的方式。只不過趙聲年時頗有微詞，因為他那會彈玻璃球，這樣的凹凸不平的地勢本沒法讓他縱恣意玩耍，只好跑到幾百米外的學校水泥地上彈來彈去。

王建設嗯了一聲，嘆口氣道:“以前就怕你踏上他們的不歸路，直到你當兵走那年我們心里才踏實。你爺爺是國家英雄，不希你走歪了，生子，我們從小看著你長大，雖然打架斗毆沒干，但都清楚你心眼不壞。你這次回來，上的氣又正了一些，這消失的年之，經歷了不事？”

趙聲明白一腥逃不過對方老于世故的雙眼，自己能嗅到王叔上的煞氣，而活了五十多年的老法警，肯定也能察覺到自己上不同尋常的氣息。趙聲了糙的雙，毫不瞞道:“服從組織命令，在格達干了年，上沾了不。”

王建設拍了拍他的肩頭:“那是宗耀祖的事，走上了正路就行，叔看好你。”

雨停。

天上出魚肚白。

趙聲又進屋看了看孩子，發現笑笑依舊在酣睡，神態安詳，上的穢氣像是被清除的干干凈凈，便和王建設各自回到家。

在沒有靠背的椅子上坐了一晚上，哪怕是素質不弱的趙聲都到一疲憊，打開上世紀最為流行的錄音，里面播放出有些模糊的天籟之音。

里面播放的不是耳能詳的流行歌曲，而是被奉為國粹的京劇。到李爺爺的熏陶，趙聲近幾年也迷上了韻味醇厚的唱腔，尤其是酷馬派創始人馬連良老先生的唱功，雄渾見俏麗，深沉顯瀟灑，奔放而不失巧，豪又不乏細膩。

李爺爺說過，雖然只有梅蘭芳和程硯秋兩位堪稱大師，但那兩位都是旦角，如果說到老生，四大須生排名第一的馬連良老先生堪稱老生的魁首。

現在收音里播放的，正是梅蘭芳和馬連良兩位宗師聯袂合唱《四郎探母》，趙聲聽著略顯失真的千古絕唱，跟著一起拍而哼。唱到馬連良扮演的楊延輝時，渾厚巧，唱到梅蘭芳扮演的鐵鏡公主時，清亮圓潤，很有一專業票友風范。

正當趙聲陶醉其，桌上的“嗡嗡”轉起了圈。

趙聲拿來看到了上面悉的電話號碼，皺了皺眉，又緩緩放回原位。

此事正播放到《坐宮》選段，趙聲跟著輕聲哼唱:“我和你好夫妻恩德不淺，賢公主又何必禮太謙，楊延輝有一日愁眉得展，誓不忘賢公主恩重如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