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太太用帕子沾著眼角,不好意思地道:“瞧我,一時急,倒老太君和二夫人瞧笑話了。”
寧太太本是個十分貌的婦人,這一落淚,溫和的面容更多了幾分,聲音低啞地道:“老太太知道,我這輩子就得兩個兒子,前頭本生了個閨,沒出滿月就沒了。自上回見了鶯姑娘,我這心里頭喜歡得什麼似的,今后權當我自個兒親閨相待。”
抬起臉來看著周鶯,白皙的面容過一道晶瑩的淚痕:“寧不是壞孩子,他就是一時胡鬧,好姑娘,瞧伯母面兒上,你……你別難過了,啊?”
幾句話說的真意切,倒顧老夫人和陳氏都不好意思了。對方如此誠意拳拳,若真為著幾句口角壞了這門親,確實不值當。
再說當時在綢緞鋪里,陳氏離開不過那麼一會兒,一旁守著的婆子丫鬟也沒聽寧說什麼過分的話,寧能做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來?鶯丫頭是嫌他話說得不好聽,那半大小子,沒見過什麼姑娘,家里頭又沒姐姐妹妹相,惱了周鶯也是尋常。
顧老夫人臉緩和下來,陳氏又催促周鶯:“還不去?”
周鶯遍生寒,立在那,怔怔地著老夫人。心里頭有什麼在裂開,碎掉,恍然聽得分明。好像那唯一著的地方給黑暗籠住了,再怎麼睜大眼睛,也看不明前方。
下一秒收回目,麻木地去擰了帕子。
沒多會兒,寧太太告辭離去,陳氏又和顧老夫人屏退旁人說了會兒私話,周鶯一直沒機會解釋今日之事,到了傍晚熬藥的時間,就聽說顧長鈞從山西回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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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華堂屋里在說話,侍婢們都在里頭服侍,落云給周鶯打發去小廚房取新釀的果子,此刻茶房就只周鶯一個,抱膝坐在螺鈿小榻上,瞧爐子上的熱水咕嘟咕嘟冒著響。
能看出來,顧老夫人希這婚事能,也希有好日子過。說出實,老夫人會如何?拒了這樁婚,將來傳出風聲,先是葉九,再是寧二,一個都瞧不上。一個養,真當自己是侯門小姐了?眼高于頂還想找什麼樣的人?
屆時老夫人、三叔、二嬸他們,都會覺得很麻煩吧?
沒給這個家帶來什麼好,有的,就只是無盡的麻煩……
且婚事向來憑的是父母之命妁之言,和寧公子愿不愿,長輩們真會在意嗎?只會覺著是他們不懂事,多半還會勸,“夫妻相,多忍一忍就好了。”過去見過許多人這樣勸養母,也聽過郭家太太這般勸郭芷薇出閣的姐姐。
周鶯捂住臉,忍不住哭了。再懂事,也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未來的丈夫那樣待,怎麼會不怕呢?
廊下傳來窸窣的步聲,有人出來了。周鶯怕給人瞧見自己哭,忙抹了把眼睛站起。
北鳴探頭朝笑:“姑娘,今兒侯爺在路上了點兒輕傷,不敢說給旁人,怕瞞不住給老夫人知道,小的怕出去買來不及,想問姑娘能不能在老夫人藥房里找點散淤的藥?”
周鶯勉強一笑:“行,北鳴小哥稍等。”
北鳴行禮謝過,又道:“好姑娘,千萬瞞住了,可別跟老太太說。侯爺知道,了小人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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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影堂,顧長鈞解了長衫,半邊臂膀在外,剛抹了藥,自個兒著帕子輕輕拭了一遍。北鳴在一旁,一面拾掇藥瓶,一面笑道:“鶯姑娘聽說侯爺傷了,忙不迭去小廚房弄湯藥,說待會兒送過來,小人留著門兒。”
顧長鈞的作頓了下。
北鳴收拾了屋里,從里頭抱了顧長鈞換下來的裳出來。
顧長鈞在屏風后穿時,就聽外頭一個怯怯的聲音:“三叔?”
周鶯捧著罐子立在外頭,候了好一會兒才聽里頭一句遲疑的“進來”。
挑簾進去,屋里的藥味還沒散。周鶯見顧長鈞恍若無事般走出來,借著榻邊小燈昏暗的暈上下打量他一番,“三叔傷得重嗎?”
顧長鈞有些不自在。許是屋里太悶,許是不習慣對著一個不太的晚輩姑娘。
他板起臉,用凌人的威掩蓋了自己那點兒不自在,淡漠地抿了下。
“無事。”
周鶯點點頭:“三叔為了家里在外奔忙,侄兒不能為三叔解憂,只能做點湯湯水水,給三叔補補子。”
邊說邊跪到榻旁的小幾邊,用湯匙分了一盞湯出來,周鶯仍是不敢瞧他,給自己壯膽似的不停說話,“北鳴哥說三叔是淤傷,侄兒用麻黃赤芍調了桃仁,還是跟林太醫學的方子,雖跟太醫開的藥沒法比……”
不經意抬眼,他不知何時已坐到面前來,隔著那張矮幾,仰著頭,眸子不經意地撞進他深邃的眼底。
雙目微腫,還著淡淡的紅,明顯是哭過的。
這雙眼睛被眼淚濯洗過,越發澄澈亮,瞳仁里清晰地倒映著他的影子。
顧長鈞下意識了下袖口,不自在的覺在逐漸增強。
周鶯對上他冰冷的沒有任何表的臉。
僭越了吧?
這樣聒噪……
周鶯垂頭,站起退后一步行了禮。
“三叔休息,我退下了。”
“羅百益。”顧長鈞開口了。“你可識得?”
周鶯怔了下,緩緩搖頭,“不識,聽說……是三叔的同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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