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凋敝的雪夜裏，山裏的客棧裏也沒什麽住客，客棧的掌櫃都準備打烊歇息了，這時進來一個子。

子裹著明顯不合的大氅，渾遮得嚴嚴實實，扔了兩碎銀到櫃臺上。

“掌櫃的，幫我準備一間客房、幹淨的和傷藥。”

掌櫃收了碎銀，多打量了南一眼，好奇問了一句：“姑娘可是遇到岐人了？”

南驚訝地抬頭：“您是怎麽知道的？”

“姑娘還沒聽說嗎？瀝都府不戰而降，知府大開城門讓岐兵城，虎跪山也來了好些岐兵，也不知道他們在搞什麽名堂，弄得大家都人心惶惶的。你近日可千萬得小心，能不出門盡量別出。”

南心有餘悸地點了點頭，轉上樓。

掌櫃歎了口氣：“這世道，是越來越了。”

不管外頭多，今晚南總算能洗個熱水澡，理一下上的傷口了。

洗去一的狼狽後，趴在溫的床上，四肢張開像是一個“大”字，貪婪地占據這張床的每一寸空間。

這是連月來第一次住店，其中妙滋味不言而喻。心中對了別人荷包的最後一忐忑和害怕也被此刻鋪天蓋地的舒適過。

僥幸地想著，一個荷包而已，那公子看著就有錢，丟了想必也不會計較。

謝那位公子，讓擁有了片刻的棲之，這間客房簡直就是夢寐以求的地方。一直以來，都太想生活在一個能遮風擋雨的屋頂下，這樣便不用流浪。燭燈下南端詳著手腕上的那隻鐲子。堅信，隻要見到章月回，就能擁有這樣的生活了。

無可去、無親可依的世之中，這是唯一能相信的東西了。

南蓋上被子睡，今晚，應該能做個好夢。

——

淩晨時分，天方蒙蒙亮，客棧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掌櫃的睡眼惺忪地披著服出去開門，門外站著一個貴氣的公子，肩頭落著雪，眉目冷如霜。

“見過一個孩嗎？量不高，披著一件不合的大氅，上有傷。”

掌櫃愣了愣，他顯然是想起有這麽個孩，但是他在猶豫要不要告訴這個公子。

掌櫃將手裏油燈舉了舉，想看得更清楚一些，這才看到這公子後還站著一個岐人士兵，顯然是他的屬下。

這麽一個中原人為首領，岐人為下屬的怪異組合，他直覺招惹不起。

“人……請隨我來。”

掌櫃帶著謝卻山上了樓，打開了南所住的房門。

但房間裏空無一人。

謝卻山掀開被子探了探，被窩還是熱的，人剛走沒多久。他吩咐後的賀平。

“立刻去大營調兵來搜，務必將此人找到。”

賀平頓了頓，他也沒想到一個小值得這麽多的兵力去搜，但公子素來運籌帷幄，想必那荷包裏有什麽重要的東西，一刻不能耽誤。

“是！”

賀平立刻飛奔出客棧。

——

南驚魂甫定地跳窗逃到後院尋躲藏之地，心裏苦不迭——不就是一個荷包嗎？他至於天都還沒亮就尋過來嗎？

幸虧風餐宿慣了，素來警覺，聽到一點外麵的靜便立刻醒了，過門看到是同舟的那位公子，立刻明白他來幹什麽，於是跳窗跑路，堪堪躲過一劫。

可那位公子後為什麽還跟著一個岐人？他明明是個中原人……他會是什麽份？為什麽非要尋回荷包……難道是荷包裏有什麽重要的東西？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南正看到院中有一口井，井蓋虛掩著，便順著繩子鑽到井中躲避片刻。

沒想到這口井竟然是枯井，井底不深，南直接鬆了繩子跳到井底。剛想往幽深的井底探索，南忽然覺到一把冰冷鋒利的刀刃在了脖子上。

南子一僵，手上的作頓住。

“別出聲。”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來。

井底有一條地下河，但河水已經幹涸，出了被衝刷得無比的河床。河道邊的巖壁上，放著一盞微弱的燭燈。

南著刀刃緩緩地側臉，借著昏暗的火，這才看清了井底忽然出現的男子。

他口有一個巨大的傷口，雖已包紮好，但仍在往外滲，似是傷得不輕，他的臉看上去亦十分蒼白，握著匕首的手都在微微抖。

“外麵有人在追我，我隻是想躲一會……求公子收留我片刻。”

龐遇上下打量南，這樣一個確實很難讓人起疑心，他緩緩將匕首收了回去。

“誰在追你？”

南猶豫了一下，覺得來龍去脈沒必要全與一個陌生人說，想到隨那公子上樓的還有一個岐兵，便舍了重點：“岐人。”

沒想到聽到這兩個字，龐遇立刻張起來，撐著幾分力氣探到井口看了一眼。

客棧的院子裏已經燈火通明，岐兵很快就趕到將此圍住了。岐人中央站著的人，正是謝卻山。

龐遇退了回來，看向南的神也變得十分嚴肅，語氣十分急促：“你招惹上了謝卻山？你是什麽人？”

南一頭霧水：“誰是謝卻山？”

“岐人當中的那個中原人！”

南想到在渡口的時候，從水裏一探出頭，那些岐兵們便落荒而逃，當時隻當那公子有些武藝，將人趕跑了，但如今心裏卻有了一個而荒唐的猜測。

“他為何能遣岐兵？”

“你當真不知道謝卻山是誰？”

南誠實地搖了搖頭。

“那你可知道驚春之變？”

“這我倒是聽說過。永康二十二年春分日，因為有個叛將投降，岐人輕而易舉就攻破了幽都府——”南反應過來，“不會……”

龐遇臉上浮現的恨意，但骨子裏的修養讓他將語氣克製得很好：“對，謝卻山他本是昱朝臣，卻投敵賣國降了岐人，導致幽都府、昭戌關失守，朝廷屈辱割地求和，用大量的歲貢換了幾年的和平。如今他是大岐丞相韓先旺的心腹大臣，為岐人鞍前馬後，他出現在這裏，就是專門南下來搜捕陵安王的。”

南有些發愣——一個昱朝人，得靠著出賣多同族人的命才能爬到岐人的高位？他有的是對付同族人的狠招數，落在他手裏絕對沒有什麽好下場。

一想到這裏，南頓時臉煞白。

“你到底是怎麽惹上他的？！”龐遇再次嚴肅地質問南，“你若不告訴我，我們都會死在這裏，而且，死無全。”

南不敢說謊了，誠實回答：“我了他的荷包。”

龐遇一愣：“區區一個荷包而已，謝卻山不至於……荷包呢？給我瞧瞧。”

南將荷包遞過去。龐遇迅速翻開荷包，裏頭果然不止幾錠銀子，還有一卷被束好的絹信，絹信隻有指節般長，展開來後卻有一拃寬。

龐遇看了一眼絹信上的字，臉大變，南見狀也湊過去看，上頭的字倒是工整，但一個字也看不懂。沒等多看幾眼，龐遇立刻將絹信卷到了手心，神十分古怪。

南直覺這荷包裏的東西意義重大，也開始警惕起來：“你到底是什麽人？了傷為什麽要躲在這裏？難不，你也在躲岐兵？我將這荷包還給謝卻山就行了，未必會丟小命，你可別拖我下水。”

“謝卻山此人心狠手辣，睚眥必報，你以為他會對一個小賊有什麽慈悲？”

南沒有反駁，想起渡口邊哀求謝卻山救，他臉上卻沒有一表。知道這男子說的是對的。

“你跟我走。”

龐遇披上外袍，不由分說地沿著河道往深走。

“去哪？”

“跟我走，你才能保命。”

說著，龐遇卻停下了腳步，他弓著腰捂住口，想來是傷口又裂開了，他臉上扭曲的五昭示他在忍巨大的疼痛。

南此時也來了些脾氣，不肯挪腳步。

“你自己都小命難保，我憑什麽信你？”

龐遇回頭深深地看了南一眼：“聽你的口音是鹿江人吧？為什麽來瀝都府？”

“我要去扶風郡前線找我的一個朋友，我和他三年沒見了。”

“我龐遇，在殿前司任職，不久之前我們經過了扶風郡，那時說不定見過你的朋友。”

“真的嗎？”南忽然有些雀躍，躍上了眼睛，“他量很高，這幾年想來是曬黑了吧，啊對了，他虎口上有個疤……”

說著，南意識到了什麽，乖乖地閉了。

“啊……軍中這麽多人，想來你也不會記得，抱歉了。”

龐遇亦抱歉地朝南笑了下。

南忽然意識到了什麽，驚訝：“你是殿前司的人？那你……”

龐遇沒有否認，往前走去，這會南跟上了他的腳步，臉上卻是心事重重。

南一路流浪，關於那位新帝的消息，在街頭巷尾已經聽過了無數遍。

幾月前汴京淪陷，皇帝、宗族盡被俘，朝廷遷往長江以南的應天府建立新都，然而國無君，各地群龍無首。

皇子之中隻剩一位陵安王徐晝因戍守邊疆而逃過一劫，了昱朝最後的獨苗。

中書令沈執忠安排將士和暗衛護送徐晝南下，但岐人如何肯放過這將昱朝皇室正統趕盡殺絕的機會？這一路上岐人窮追不舍，設下天羅地網緝拿陵安王。

但這些事，從來都在傳聞中，南沒想到會離自己這麽近。

龐遇回頭看了南一眼：“你猜得沒錯，陵安王如今就藏在虎跪山中，所以岐兵連日搜山。瀝都府中的世家收到中書令信接應陵安王，接頭計劃便是我負責傳遞的，我傷也是為了在山中引開岐人而中了一箭。”

“那絹紙上到底寫了什麽？你為什麽忽然這麽張？”

南好奇地問，但龐遇隻顧悶頭往前走，並沒有回答。

滴答、滴答，石裏滲出來的水不不慢地往下，被狹窄的甬道裹出了回聲，顯得周遭更加寂靜了。

——

岐兵們已經將這小小的山中客棧圍了個水泄不通，謝卻山站在客棧的後院之中，鋒利的目環視著院中的一切。

賀平來稟報：“公子，裏裏外外都搜了好幾遍，確實沒有找到那個小賊。”

一個五大三的岐兵將領從外頭走進來，眉目之中含著一戾氣，他撣撣肩上的雪，看向謝卻山：“卻山公子，丟了什麽東西，這麽興師眾的？”

謝卻山淡淡地看了一眼鶻沙，回答道：“瀝都府裏剛送來的諜報，上麵寫著接應陵安王的計劃，被一個小賊走了。”

鶻沙頓時張起來，嗓門都大了起來，嗬斥周圍的岐兵：“這麽多人，連個小賊都找不到？人還能遁地跑了不？”

謝卻山沒有說話，卻似乎被這“遁地”給點了一下，向了院中那口不起眼的井。

——

龐遇著絹紙的手了。這上麵寫的正是他們的接頭計劃。

恐怕瀝都府出了細，他們的計劃被泄了，而謝卻山勢必會將計就計抓住陵安王。

幸好，被他誤打誤撞知道了，他必須將這個消息送出去，否則陵安王就會為岐人的甕中之鱉。

但其中牽扯甚廣，越人知道越好，他坦明份是為了獲得這孩的信任，但他不打算將更多的事告訴。

“知道太多容易沒命，你還是知道一些為好。”

“那你為什麽要帶著我？”

“我的未必能撐到那個時候，若我死在半路，請你去往鷹崖下麵的破道庵，院中有一棵古樹，你將絹信埋樹下土中。”

龐遇的語氣十分平靜，卻聽得南膽戰心驚。怎麽會有人能將死亡說得如此稀鬆平常呢？

“你為何覺得我能做到？岐人若抓到我，別說嚴刑拷打了，幾鞭子下去我就會全盤招供。”

“王朝的生死看似維係一人之，實則背後有萬千人的共同努力。你以為，這萬千人的心誌靠什麽連接？”

“靠菩薩保佑？”

龐遇臉上終於出一笑意，他搖了搖頭：“是家國之。你我是同胞，生在這片土地，長在這片土地，所以我相信你。”

談間，兩人已經快走到盡頭了。出口是一座蔽的山，南已經約約地看到了亮，的腳步都鬆快了起來。

比龐遇先走出山，一看到眼前形，登時渾僵住。

岐兵已經將山口團團圍住，謝卻山坐在一截枯木上，毫不意外地看著南，然後他的目挪到了後的龐遇上。

他就這麽安靜地看著，卻帶來極大的迫。他的瞳仁漆黑，藏著不聲的殺氣，讓人有種錯覺，仿佛在這雙眼睛裏，世間的一切都無遁形，會被他全部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