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繞過大半個城區，終於在一棟老式小區樓前停下。

黎斐從錢包裏出一張百元鈔票遞給司機：“不用找了！”

說完便急匆匆的下車，馬路對麵就是一家菜市場，街邊五十米的地方還有一個下水道，寒冷的天氣隔著這麽遠的距離還能聞到腐臭味。

剛才來的路上，黎斐特意查看了路線圖，確定自己並沒有走錯地方後才抬腳朝小區大門進去。

這是被送走以後，頭一次回來這裏。

現在所的地方名省安小區，是位於H市東郊的老舊公寓樓群。

因為環境汙染嚴重而且馬上要拆遷，所以這裏原有的居民大部分都搬走了。

這棟公寓樓共七層，每一層隻有兩戶人家住著。

狹窄的樓道，牆皮大塊落，樓梯扶手早已鏽跡斑斑，空氣中彌漫著發黴和的混雜氣息，讓人覺得十分抑。

黎斐低垂眼眸，心沉重地走上五樓，然後抬手敲開左側房子的黃木門。

來開門的是趙佳秋，上係著圍，手裏還拿著鍋鏟，見黎斐上門，先是有點意外，接而笑得合不攏：“斐兒來啦，快進來洗洗手準備吃飯，我們就等你了。”

可黎斐站在原地，毫沒有打算進門的意思。

趙佳秋臉變得有些尷尬，隨即又恢複如常，笑容依舊可親：“你看看你這孩子，是不是最近工作太忙沒有好好吃飯，怎麽瘦這樣了？”

說話間，趙佳秋準備手去拉的袖，下一秒就被條件反似的躲開。

黎斐掠過趙佳秋直接抬腳走進屋，趙佳秋的手懸在半空默默收回來在圍上麵蹭了蹭，朝廚房探去視線大喊一聲：“老黎，斐兒回來了！”

聽見妻子的聲音，黎宏明並沒表現出多大驚喜。

他不急不慢地關掉廚房的煤氣，端著一盤剛出鍋的茄大蝦從廚房走出來，一邊拭手指上的油膩，一邊瞥了一眼進門的人：“回來了就自己去廚房拿碗吃飯！”

和小時候對的態度沒什麽區別，依舊的冷漠，不願多看一眼。

多年未見，甚至連一句多餘的客套話都沒有。

黎斐雙筆地站在客廳中央沒有彈，環顧四周，最後視線落在客廳沙發背景牆上麵掛著的那幅全家福。

這張全家福明顯是把送走以後拍的，黎婉看過去約莫十三、四歲，一家三口倒是和諧好。

記得以前跟黎婉的房間在客廳右手邊第一間。

那時候們姐妹倆經常會因為一個洋娃娃或是因為一塊蛋糕爭的不可開。

爸媽總是偏袒黎婉，不分青紅皂白數落：【你姐姐不好，你當妹妹的就不能讓著點嗎？】

而今，黎斐再次回到這個曾經生活過十年的家，卻覺得格外陌生。

的目掃過各個角落，除了玄關的牆邊，刻有們姐妹倆高的劃痕以外，再也找不到半點屬於自己存在過的影子。

趙佳秋將黎宏明手中的碗筷接過來放在桌子上，胳膊肘懟了他一下，低聲音，語氣略帶責怪：“斐兒難得回來陪我們吃頓飯，你做父親的別顯得太生分。”

‘生分’這個詞若是用來形容普通常年未見的父可能還有點誇張，可要是放在黎宏明跟黎斐上，那簡直是再切不過了。

這麽多年，他們之間的關係，遠比陌生人更加冷漠疏遠。

黎宏明從未關心過一句，好像的出現就會擾了這個家的安寧，就該走，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才好。

而的姐姐黎婉也始終把當敵人一樣防備。

尤其是上大學那幾年，當知道黎斐和自己同在斯諾大學，私下裏一逮到機會就會針對、挖苦是個被爸媽拋棄的可憐鬼。

甚至為了跟爭一個出國換的名額，不惜買通校領導給施，試圖迫主放棄。

這麽多年以來，黎斐從未踏足過這間屋子半步，哪怕就在本市讀大學那幾年，毅然決然選擇住校，都沒有過半點想回到這個地方的念頭。

斂去思緒，邁步朝餐桌走去，看著那幾道噴香的家常菜，卻沒有任何胃口。

趙佳秋替把飯盛好，拉開椅子喊坐下。

黎宏明則是坐在主座上，表冷淡地看向：“你媽一早去菜市場買的活蝦，還不趕坐下來吃飯。”

“不用了，我不是來吃飯的。”

多麽可笑，他們居然不記得海鮮過敏。

黎斐瞥了眼趙佳秋手裏端著的米飯，沒有準備手接。

“啪——”地一聲響起。

黎宏明將手中的筷子重重拍在桌上，一聲厲喝：“坐下！”

“我來，就是想告訴你們，養老院那邊我已經打過招呼，沒有我本人的允許，任何人不能把外公帶走！”

黎斐的目平靜而堅決，說出的話擲地有聲。

“傅家，有名的大藝家，你現在是翅膀了，連你爸媽都不放在眼裏了！”

黎宏明氣憤的一聲怒吼，手臂揚起，就差沒有揮起掌扇過來，但是在看見毫不閃躲的模樣，竟然在近鼻尖的距離，停住作。

他沒想到這個多年未見的小兒，格竟變得如此強勢人。

趙佳秋連忙放下筷子製止丈夫的行為，換上笑臉聲勸道：“老黎，你這是幹嘛，兒這麽長時間沒回家，怎麽說兩句還氣了？”

黎宏明氣呼呼的瞪著黎斐，一屁又坐回去，擰開二鍋頭的瓶蓋，倒滿一杯，仰頭幹了。

濃鬱的悲哀裹著黎斐的心頭，這個時候跟論起親，未免太可笑。

深深呼吸著，語氣涼涼，盡顯諷刺：“我一個十歲就被丟到鄉下長大的人，哪兒來的爸媽？”

“不是你們把我像垃圾一樣扔掉的嗎？”

黎斐不冷笑出聲，眼睛上下打量著這間破舊的屋子，一時間都快分不清楚到底是誰可憐。

“黎婉子弱，應該被關著長大。”

“我子好，就活該要被送走是嗎？”

“這麽多年，你們有關心過我一次，問過我一句嗎？”

黎斐的冷聲質問，使黎宏明跟趙佳秋夫婦啞口無言。

趙佳秋眼眶漸紅，低頭輕啜淚花，委屈地辯駁著：“這些年，你姐姐的病加重，我們實在是分乏，確實是忽略了你的，是我們做錯了，是我們對不起你......”

這些話，若是再早個幾年，哪怕是在念大學那會兒說來哄騙的，或許都還願意相信。

可是現在.....不需要！

以現有的績地位，早就有能力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外公。

並且，生活條件比他們好上千倍、萬倍！

“黎婉是你們的兒，我不是嗎？”

“剛死你就千方百計地想要我回這個不屬於我的家，打的什麽算盤以為我不知道嗎？”

黎斐的語氣著濃濃的嘲諷，的目冷冽如冰，仿佛能穿人心，讓人忍不住膽。

憑什麽姐姐子弱就要怪罪到的頭上？

非要把當作瘟神送走，這麽多年狠心到不聞不問？

“黎斐！你說的什麽話！你姐姐已經沒了，你說話能不能尊重一點？”

黎宏明暴跳如雷，一個是他捧在手心裏嗬護了二十多年的寶貝疙瘩，一個是被他丟在鄉下寄養沒什麽的小兒，他自然是本能的更偏向大兒多一些。

“生前尊重過我嗎？”

黎斐的抿，漆黑的瞳眸深邃無底，似乎蘊藏著莫大的悲哀與失。

能在黎婉臨死前給保留最後的麵，沒跟撕破臉，已經是做妹妹的仁慈了，居然跟談尊重？

黎宏明氣得渾發抖，再次揚起的掌準備落下，卻被趙佳秋上前攔住。

抓著他胳膊的力道加大，眼睛裏含著淚水，乞求般著丈夫搖了搖頭。

“你別打，是我們做父母的不稱職，讓孩子了委屈。”

黎宏明狠狠剜了黎斐一眼，甩開趙佳秋的手，對著黎斐又是一通責罵：“你媽媽已經跟你道歉認錯了，你這麽不依不饒的做給誰看？”

為一個父親，他是指著黎斐的鼻子罵的，什麽難聽的詞他罵什麽，恨不得把這個忤逆他的不孝罵醒。

黎斐嗤笑一聲，緩緩抬頭直視黎宏明，眉眼中沒有毫溫度：“認錯了就要原諒嗎？”

“我憑什麽要原諒？”

真是天大的笑話！

沒想過這輩子會遇上什麽十惡不赦的壞人，可偏偏的親生父母就是傷害最深的人！

黎宏明被懟得說不出話來，臉青一陣白一陣，難看極了。

的憎惡、厭煩全部浮現在臉上：“黎婉死了，你們才想起我，會不會太遲了點？”

“以前農村有一種存儲糧食的地方穀倉你們知道嗎？”

“隻要我不幫著舅媽洗做飯，就會趁著外公不在把我關進那個地方，那地方四麵不風，黑漆漆的，無論打雷下雨，天氣炎熱還是寒冷，隻要我被關進去，一整夜都別想出來。”

黎斐眼底聚集了寒意，回憶起那段日子，每日三餐捧著白米飯拌醬油，殺隻都要等表弟把吃個夠，才能勉強吃上一個翅膀。

老房子破舊，一到晚上睡覺就能聽見樓板底下群的老鼠竄來竄去，嚇得常常整夜整夜的睡不踏實。

想換到樓上表弟房間睡，哪怕打地鋪也好，可舅媽偏是不肯，隔著一道門，毫不客氣就把的被子扔出來。

“哎呦，城裏來的小丫頭片子就是氣，老鼠怕什麽，那曬老鼠幹還能賣不錢呢。”

腦海中隻要浮現出被帶到鄉下那天的畫麵就耳朵嗡嗡作響，本聽不清外界的聲音。

以至於，現在特別害怕晚上打雷閃電，睡覺總要開著一盞燈，否則.....隻要一閉眼，就能看見什麽可怕的東西，就會做噩夢。

黎宏明跟趙佳秋兩人聽得半信半疑，心裏清楚黎斐在鄉下的日子不好過，可完全沒有料到居然還有過這樣的遭遇。

尤其是趙佳秋，沒想過那個樸實的弟媳婦會如此喪心病狂，竟會這麽待一個小孩子。

“你外公知道這些嗎？”

黎宏明沉默良久，剛才的怒氣消了大半，看黎斐的眼神都變得心虛難堪。

黎斐穩住自己的緒，垂眼冷笑：“你們猜猜，為什麽外公的會添了這麽多病？”

穀倉距離池塘僅有五十米，雨天路，加上沒有路燈，外公背著回院子，大冬天摔進池塘裏，雖說不至於致命，但是對於上了年紀的人來說後癥卻很嚴重。

“我希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以後，別拿外公來說事，也別再給我打電話，那些假惺惺的關心最好全都收起來，我不太需要！”

黎斐的眼神總是帶著一冷漠。

在的眼中，傷害過自己的人有一天突然莫名其妙的回過頭來對你示好，那一定都是帶有目的地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