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日未到辰時，六平小跑進玉茗居。思安從屋中端著銅盆出來，擋在他面前：「六平，一大早的，你慌慌張張的幹什麼？姑娘還在梳洗，有事一會兒再說。」

昨夜擔心姑娘，一整宿都沒睡，就怕姑娘夜裡又想不開，跟上回一樣尋了短見。幸好這回姑娘一切如常，才稍稍放心。

想來跟那位先生不過數面之緣，未到深，而且姑娘也早已不是三年前的姑娘了。

六平手指著正堂的方向，聲音短促：「英，英國公世子來了！要見姑娘！」

思安驚得鬆了手中的銅盆，銅盆整個砸在了地上，發出「哐當」一聲的巨響。趙嬤嬤從屋裡出來，皺眉道：「思安，你幹什麼一大早就手腳的？」

「嬤嬤，英國公世子來了……」思安回過頭，聲音都在。

趙嬤嬤也瞬間變了臉。

……

夏初嵐也沒想到陸彥遠會突然登門拜訪，以為他忙於軍餉的事，籌到了錢之後，應該會盡快返回臨安。但人都已經到家裡來了，是躲也躲不過去的。

走到正堂，看見外面立著八個佩劍的護衛，面森然，旁人都不敢靠近。他們將思安和六平攔住：「世子只見夏姑娘一個人。」

夏初嵐道：「你們就留在外面吧。」

走進去，陸彥遠背對著門口，負手站在堂中，裹四帶巾，竹青的圓領長衫，外罩寬袖袍，腳穿長靿靴，姿偉岸。左右各立著一個衛從，一個背弓，一個抱劍。堂上還有四個擔子，上面堆著大大小小的禮盒。

不愧是世子，陣仗可夠大的。

那兩個衛從看到，連忙低下頭，怕有之意。

陸彥遠聽到響轉過來，看見總算是穿回了裝，襦披帛，姿窈窕，也未刻意打扮，卻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味道。

他朝走了幾步，停在一臂遠的距離，輕聲道：「軍餉的事，多謝你。我今日回都城，十日之，便要領兵出征。」

是特意來與告別的？夏初嵐行禮：「世子多保重。」

「嵐兒……」陸彥遠手要夠夏初嵐的肩膀，一下退後：「世子自重。」

陸彥遠看著閃躲，心中一痛：「我知道是我沒有保護好你，讓你了諸多的委屈，你心中必定怪我。等我這次北征回來，一定好好彌補你。」

夏初嵐不怒反笑：「世子要怎麼彌補我？是休掉你的夫人，還是能回到三年前？」

這話問得大膽直白，甚至有些放肆。兩個衛從不由地看了一眼，見世子不以為忤，又垂下頭。他們知道，這個夏姑娘對於世子來說是特別的。世子不僅喜歡，對還有諸多的愧疚。而且這次幫世子解了軍餉的燃眉之急，軍中上下也很激。

陸彥遠最怕冷冰冰不在乎的樣子，會這樣詰問，他反而還高興些，口氣帶了點哄勸：「娶莫秀庭不是我所願，我早晚會休了。這幾年我狠心不聯繫你，是怕會害了你。現在莫秀庭已經答應幫我說服父親母親，給你側夫人之位。等你進了府，我一定加倍補償你。」

側夫人？夏初嵐搖了搖頭，低頭輕笑了兩聲。知道原主對陸彥遠說過非君不嫁，一直等他回來娶，他們之間轟轟烈烈地過。站在他的立場和份，娶莫秀庭也的確是難以避免。

況且英國公世子份顯赫，又居於高位，深得皇帝寵幸，不乏公卿之樂意去做他的側夫人。對於這個商戶來說，這樣已經算很抬舉了。將來也不大可能嫁得比這更好。

倘若原主還活著，也許就等著這一日，應該會哭著撲進他的懷裡，就一段男才貌的佳話。可惜不是原主，對他並沒有刻骨銘心的意，亦不想去毀掉另一個人的人生。

只需讓他相信自己已不再他，想了想，微微抬起下，手指著脖子：「這裡的痕跡，你能看見嗎？」

的脖頸線條優，玉白如雪，只是如果細看，會發現頸上有一道若有似無的痕跡。

這幾年用盡了辦法，都不能徹底消除。

「這是怎麼了……？」陸彥遠抬手，夏初嵐避開，淡淡地說道：「三年前，英國公府來人那夜，我上吊自盡，差點死了。」

陸彥遠瞳孔猛然收，一把將拉到面前，急聲說道：「我不知，我真的不知……」他只知母親背著他派人去泉州，要過府做妾。他知道時，已經來不及阻止，更想不到會為此自盡。

他蟄伏三年，就是為了等一個機會。原本想等這次出征立功回來，便向皇上求請，到時候父親也不能再說什麼。沒想到莫秀庭主提出幫忙，他也就順水推舟。

夏初嵐拂開他的手，輕輕地說道：「我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所以知道自己要什麼。原本不該在你出征前說這些，但既然你提出要我進府，我只能告訴你，我不會做你的側夫人。」

陸彥遠愣住，呼吸變得重，耳朵裡嗡嗡地悶響。他想過會抗拒，會打他罵他，但只要還他，他們還是能在一起。

他低聲音：「嵐兒，你要我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我？只要你說……」

夏初嵐抬手阻止他說下去，目落在窗邊的矮幾上，那兒有個白瓷曲頸花瓶，裡面的花開得正好。

「我已經不再是三年前的我，那個夏初嵐已經死了。倘若你真的心懷愧疚，想要彌補，便不要再來打擾我的人生。陸彥遠，我不再你了。我們之間，再無可能。」

的面平靜，似乎只是在說著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和事，在他聽來，卻十分殘忍。陸彥遠的膛劇烈起伏，握的手心全是汗水，盯著的側臉看了許久，直到終於相信不是在賭氣，也不是在以退為進，而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只要還他，哪怕刀山火海他都不怕。可說不了，他連堅持的理由都沒有了。

堂裡堂外都十分安靜，夏家的人被陸彥遠的護衛隔在門外，聽不到裡面的對話。而在堂上的兩個衛從則愕然地看向夏初嵐，不敢相信竟然拒絕了世子。

一隻蝴蝶飛進來，停在那朵盛放的花上，輕輕著翅膀。夏初嵐覺到籠罩在自己上方的男人終於退開，一言不發地走出了正堂。他的人也都跟著一起離去。

鬆了口氣，這個男人的迫原來也很強大。剛才被他盯著，有些雙發，幾乎不過氣。要反抗權貴階級，果然需要勇氣。

思安跑進來，看神無異，才說：「姑娘，世子走了。這些東西怎麼辦？」

夏初嵐看了一眼：「你人將堂上的東西清點一下，登記在冊，然後送到義倉去接濟那些窮人，就說是英國公世子的恩德。」

「是。」思安應聲去辦了。

陸彥遠沉著臉走出夏家，直接上了馬車，吩咐車伕離開。莫秀庭看他的神，小心問道：「夫君，怎麼了？可是妹妹不願意？」

陸彥遠看向車窗外，沒有說話。

「可能是姑娘家臉皮兒薄，等這次回去，我說服了父親母親，親自去與說。夫君放心出征就是。」

陸彥遠心不在焉，也沒有認真聽說什麼。旁邊有一輛馬車跑了上來，與他們這輛並駕齊驅。他看到那輛車裡坐著顧居敬，還有一人坐在顧居敬的側，只不過完全被顧居敬擋住了，看不清樣子。

他微微點頭致意，顧居敬拱手一禮：「世子慢行，我等先行一步。」

陸彥遠抬手做了個請的作，那馬車就跑到前面去了。

他原以為顧居敬這次出現在紹興，是顧行簡授意，讓他來遊說紹興的商賈們不要捐軍餉的，所以派人盯著他。可他每日會友，說的都是生意上的事，全然不問政事，不像是抱著什麼目的來的。

陸彥遠當然不會相信顧行簡被停之後，就真的能去過閒雲野鶴的日子。那人的野心還有權勢之大，連父親都忌憚三分。不過是暫時停而已，又不是被貶被降，無關痛。只不過那人一離開中書之位，主和派便大打擊。否則這次皇上也不會同意北征。

他一向最看不慣這些求和的大臣，畏戰如虎，茍且安，不思收復故土，還一味地對金國俯首稱臣，丟盡了大宋的面，不過是一幫佞臣罷了。

那邊顧居敬也問外面駕車的崇明：「崇明，你看見陸彥遠是從夏家出來的？」

「是。」崇明肯定地回道。

顧居敬看向邊的人。顧行簡原本閉目養神，此刻已經睜開眼睛，看著另外一邊的窗子外頭。陸彥遠應該是去夏家向辭行，為了在出征之前了卻一樁心事。畢竟戰場上刀劍無眼，誰也不能保證最後能活著回來。

他的確不喜歡戰爭。

馬車路過紹興的街道，浮聲掠影。街邊攤鋪林立，人聲鼎沸，早已十分熱鬧。無論國家是否有戰事，中原能否收復，他所能做的，便是盡力維護這一方安寧而已。

無論世人如何謗他，輕他，他問心無愧。

顧居敬從弟弟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緒，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更不敢貿然開口，免得又引起他不快。昨日逞一時之氣說出那些話後，昨夜便後悔得睡不著。

宰相之位，外人看著何等風，卻也高不勝寒。弟弟什麼都不說，也許只是不想連累旁人。

「阿兄那兒最近可有人要到紹興來？」顧行簡開口問道。

「有。怎麼了？」

顧行簡道：「順道幫我送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