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有孤高不屈的靈魂,瘋狂的詩一樣的靈魂。
——三島由紀夫
‧
「好多了。」顧佩瑜笑意盈盈,瞥一眼蘇南,又瞥一眼陳知遇。
陳知遇虛虛攬一攬蘇南手臂,「這是蘇南。」
顧佩瑜:「蘇南,你好。」
蘇南:「您好……」
陳知遇一下:「阿姨。」
蘇南:「……阿姨。」
半分鐘後,當蘇南被顧佩瑜領著去看木桌上的花作品時,才意識到,不對啊,怎麼覺「阿姨」好像差著輩分啊。
陳知遇看蘇南給顧佩瑜跟前,乖得像小學生一樣,笑一笑,留下兩人,自己去樓上換服。
「聽知遇說,你現在讀研三啦?」
「是的,明年6月畢業。」
顧佩瑜笑說:「時間過得快,好像知遇研究生畢業也就是一眨眼的時間——畢業了,有什麼打算哇?」
「現在正在找工作……」
「來崇城工作嗎?」
「還,還沒確定呢……」
「不要拘謹,」顧佩瑜笑看著,「我真是好久沒跟年輕人聊天了,知遇現在跟他爸一模一樣了,說話老氣橫秋的,跟個小老頭似的。」
蘇南想:沒見過這麼冠禽的小老頭。
顧佩瑜:「知遇爸爸今天不在崇城,等你下次來再見一見。如果你在崇城,肯定要方便許多……我腳不便,又要靜養,所以住在這兒,你來一趟不方便吧?」
蘇南沒把自己完全是被矇騙過來的真相說出口,笑說:「方便的,旦城坐高鐵過來很近。」
「你找工作如果遇到什麼困難,可以跟知遇說,他路子多,多可以幫上一些的。」
兩個人在客廳裡聊了一會兒,顧佩瑜又領著蘇南去看的畫室。
好多副新畫的畫,擱在窗邊等著晾乾,室一油彩和松節油的味道。蘇南掃過一眼,作品筆都還稚,但能看出一些味道,大約是有閱歷在那裡的緣故。
顧佩瑜指一指正自己正在畫的——為了方便坐在椅上作畫,畫板的支架都是特意調整過的,「這是23歲,我去爬雪山,在尼泊爾境,遇到暴風雨,差一點遇險。」
「您玩登山嗎?」
「也算不上,我喜歡的事可多了,有一陣還想去當皮劃艇選手。沒跟知遇父親結婚之前,我喜歡滿世界跑。結婚以後就沒那麼自由了,生了知遇之後尤其,我不放心給別人帶,都是自己親力親為。等知遇去讀書了,我又要幫忙照顧一些生意,直到今年五月生了病,才徹底閒下來,有自己的時間。」顧佩瑜笑說,「我都想當時結婚太早了,還應該多在外面玩一玩的,現在想出去,還得勞煩一干的人。有的地方,有人幫忙,也是徹底去不了了……」
將目投向畫布上,暗雲佈,風雪肆的雪山。
蘇南沉默著。
覺得,方才在客廳裡跟聊什麼讀書工作的顧佩瑜,並不是真是的,現在這個才是。
沒自覺地,一句喟嘆口而出:「山裡安靜的……」
一時靜默,蘇南一怔,意識到自己興許是說錯了話,急忙去看顧佩瑜。
卻見盯著窗外,臉上還是帶笑,目瞧著卻有些寂寥。
——這樣喜鬧,又想要滿世界去闖的格,這個山裡的別墅,把困在這裡的別墅,真的真的是,太安靜了。
過了好一會兒,顧佩瑜才又出聲,笑說:「知遇怕我一個人閒著無聊,常讓教花的、教油畫、教茶道的一些老師上來,都跟我年紀一樣大,幾個老太婆湊一塊兒,能聊些什麼?搞得跟擱一塊兒等死一樣……」
蘇南心裡一咯登,忙說:「阿姨……」
顧佩瑜看向。
蘇南在面前蹲下,「我八歲的時候,父母離婚,十歲父親去世。斷了養費,我媽在工作之外,還得兼一份工……我跟姐姐都要讀書,學費生活費,一樣都不了。有一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聽見客廳裡有人哭。起床一看,客廳裡面沒有開燈,我媽一個人坐在門口的地板上……我什麼也不懂,看哭,就過去抱著——那是第一次,把我推開。後來,告訴我,上樓崴了腳,進門去拿拖鞋的時候,第一下沒夠著,就那一瞬間,緒一下就崩潰了,癱在地上哭的時候,是真切地恨過我跟我姐姐。」
顧佩瑜安靜聽著。
蘇南手,握住顧佩瑜擱在膝蓋上的手。
這並不是一雙勞的手,跟媽媽糲,滿是薄繭的手不一樣,細膩白皙;然而也一樣的乾癟,管突出。
一雙,母親的手。
蘇南低著頭,「……我很無力,也很自責,媽媽在哭,我卻不知道為什麼,更什麼都做不了——然而卻能清清楚楚知道我每一次的不高興是為了什麼。那個瞬間,我也是真正地恨過自己無能為力。」
蘇南頓一頓,「後來,我就儘量什麼都不讓心,盡己所能幫分擔負擔——我其實是害怕,那晚對我的抗拒,我直到今天還清清楚楚地記得。我怕哪一天真的再不接納我了,我應該怎麼辦……」
安靜片刻,顧佩瑜輕輕拍了拍的手背,嘆一聲,「……好姑娘。」
親是一種刺痛又溫暖的牽連。
有時候,比真正剜心刻骨的痛苦,更讓人不知所措。
「聊什麼呢?」門口傳來聲音。
蘇南急忙站起來,「……陳老師。」
陳知遇走進來,往畫上看一眼,「您又進步了。」
顧佩瑜笑一笑,「剛開始你還說呢,我這人沒有畫畫的天賦。」
「那是激將法,刺激您的。」
「你都這麼大了,還跟小時候一樣稚,」顧佩瑜笑看他一眼,「湯應該好了,你去廚房問一問,能不能開飯了。蘇南這麼遠過來,一定都壞了。」
「好。」陳知遇一笑,瞥一眼蘇南,走出畫室。
這一頓飯,吃得和意融融。
顧佩瑜毫不給陳知遇留面子,把他小時候的糗事一腦兒都倒出來,小到他大半夜從床上溜出去,跟另外幾個搗蛋鬼去樓頂上喝酒;大到沒拿駕照,了他爸的車,跟三四個玩伴一直開去了郊區,嚇得他爸把他痛打一頓,零花錢扣了半年……
當說到陳知遇十四歲暗隔壁班的班花這一節的時候,陳知遇強勢阻止,「媽,媽,這一段掐了,別講……」
顧佩瑜笑說:「你自己幹的事,還不讓講啦?他讓他那伙兒兄弟裡,筆桿子最好的那個,幫他寫了一萬字的書,塞進人家姑娘屜裡。結果呢,他拿到書檢都沒檢查一下。他那兄弟寫順手了,落款寫了自己的名……」
「後來呢?」
「……孩子都念初一了。」
蘇南使勁憋笑。
陳知遇投去警告的一瞥。
吃完飯,蘇南去洗手間。
陳知遇湊到顧佩瑜邊,「怎麼樣?」
「小姑娘家境不好,你多幫襯點。是個懂事省事的孩子,從小到大肯定沒委屈。」
陳知遇無奈,「我倒想,人自尊心強。」
「榆木腦袋!」顧佩瑜瞪他,「你非得直接給錢?以前把你那群兄弟指揮得團團轉的本事呢?」
陳知遇笑了,「您這就開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顧佩瑜瞥他一眼,「你懂什麼……」
蘇南吃完飯時收到了明天三面的通知,第二天照例得8點開始面試,便婉拒了顧佩瑜留今晚住下的邀請。
顧佩瑜推著椅,將兩人送到大門口,看著上了車。
車駛去一會兒,蘇南探頭往後看了一眼,仍能遠遠瞧見一個坐椅的影子。
「陳老師……」
陳知遇看一眼。
「以後……你給阿姨找的老師都換年輕人吧。」
「我媽讓你跟我說的?」
蘇南搖頭,「……別墅不是很大麼……我看三樓都完全空著,您也可以組織一些靠譜的學生過來辦點小型活,讀書會,采風什麼的。」
「人多鬧……」
「阿姨不怕鬧的。」蘇南看著他,認真地說。
陳知遇點頭,「好,聽你的。」
穿過重重疊疊的樹影,城市的燈火越來越近。
「您帶我來見這麼重要的人,怎麼都不提前告訴我的?」
「怕你張,拿見我媽當面試對待。」
「滿意我嗎?」
「要能換,恐怕想讓你去給當兒。」陳知遇看,「我知道肯定喜歡你,所以沒跟你說。」
蘇南笑了,有一下沒一下地挲著自己的手指,「我……「
「嗯?」
「能問您一個稚的問題嗎?」
「問。」
「您……喜歡我哪一點呢?」
陳知遇左手掌著方向盤,過煙盒,出一支點燃。
在騰起的煙霧之中,看一眼,「……覺得你跟我很像。」
「我們哪裡像?本十萬八千里!」
陳知遇笑一聲,停了車,湊過去。
他口裡還帶著濃烈的煙味,第一下給嗆住了,咳得淚眼朦朧的時候,他又來吻。
綿延又不風,直到上都被染上他的氣息。
風在他們的頭頂,搖晃著疏疏的葉,月亮在更遠的地方。
「有孤高不屈的靈魂,瘋狂的詩一樣的靈魂。」
——他也是。
曾經以為,自己這輩子都等不到了——世界這麼大,我又走得這麼慢,要是遇不到良人要怎麼辦?早過了“全球三十幾億男人,中國七億男人,天涯何處無芳草”的猖狂歲月,越來越清楚,循規蹈矩的生活中,我們能熟悉進而深交的異性實在太有限了,有限到我都做好了“接受他人的牽線,找個適合的男人慢慢煨熟,再平淡無奇地進入婚姻”的準備,卻在生命意外的拐彎處迎來自己的另一半。2009年的3月,我看著父親被推出手術室,完全沒有想到那個跟在手術床後的醫生會成為我一生的伴侶。我想,在這份感情裡,我付出的永遠無法超越顧魏。我隻是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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