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未破曉，天空還是青灰，庭中彌漫著晨霧，石階和草木上凝著珠。

隨隨走出院子，車、馬蹄和隨從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駐足等著聲音消失不見，這才推開門扉，走到廚房，拿了一把柴刀并一個竹籃，仍舊順著昨天那條路翻墻去了后園。

這回去的是湖邊的一片竹林。

壽安公主講究，這里的竹子也是從江南和蜀中移來的名品。

隨隨挑了質地堅實的玉竹，用柴刀砍下，截三尺來長一段，劈開，然后細心地削一把竹劍。

天漸明，初日溫暖的線灑進竹林中。

仰起頭，斑駁竹影落在白皙的臉龐上。

又是個晴天。

隨隨放下柴刀，從袖中取出塊絹帕，撕布條纏在“劍柄”上，開始練劍。

練了半個時辰劍，估著春條一會兒該醒了，意猶未盡地收了劍，走竹林深，把竹劍埋進枯葉堆里，然后拿起竹籃開始挖筍。

秋筍難得，好容易攢了半籃子，挎起籃子往回走。

手上東西多了不便翻墻，回去時不得不繞了個大圈從門走，出園子時，日頭已經升得很高了。

隨隨沿著楓林間的小徑走到棲霞館，只見門外站著個穿褐素錦夾綿袍的老嫗。

那老嫗生著張長臉，法令紋深刻，三角眼犀利，鼻梁中間有個駝峰似的隆起，鼻尖卻又鉤下，顯得面相很兇。

用鷹隼似的眼睛了隨隨，上前行禮：“敢問這位可是鹿娘子？”

隨隨只消掃一眼的飾，便知不是一般的奴仆——別看那料沉暗，紋樣也不起眼，實則用的是大綾錦坊造的雙勝綾，若非深得主人看重，一個奴仆絕不能穿上。

花白發髻上那黃玉簪子，通澤油潤宛如油，也不是尋常件。

齊王不是奢靡無度之人，他的侍們也很有分寸，這老嬤嬤如此裝束，可見在王府地位不一般。

隨隨覺得那老嫗有幾分面善，卻想不起來是在哪里見過，便點點頭：“是，這位嬤嬤是……”

老嫗道：“老奴高氏，原本在王府院當差，奉殿下之命侍奉娘子。”

態度恭謹，規矩挑不出一錯，只不過眼角眉梢一牽一，無不表達著不愿和輕蔑。

這套功夫，沒有幾十年的道行修煉不出來。

隨隨一聽姓氏，頓時恍然大悟。

四年前，曾派人查過桓煊，知道他府中有個姓高的嬤嬤，原是太后宮中的宮人。

桓煊是一手帶大的，與分非同一般，那嬤嬤出宮后便在王府管著務，地位超然，算得上半個主人。

隨隨不由費解，齊煊忽然派這麼個心腹嬤嬤來，難不是對的份起了疑心，這才讓人盯著？

快速回想了一番昨夜的事，無論怎麼想，從頭到尾都未出什麼破綻，也不見桓煊有懷疑之。

按捺住狐疑，出三分無措，七分赧然：“嬤嬤哪里的話，我只是個山野村，多虧殿下仁德救了我一命，哪里當得起嬤嬤侍奉。”

倒還不算蠢，高嬤嬤心想，不聲道：“哪里的話，娘子是殿下貴客，伺候娘子是老奴的本分。”

這一句話便將主客分得清清楚楚——既然是來做客的，那便算不得正經主人，自然也沒資格對這府上的事指手畫腳。

隨隨看破不說破，粲然一笑：“真是勞煩嬤嬤了。”

這一笑，卻讓高嬤嬤繃的角又往下撇了撇，法令紋更深了。

第9章

這個年紀的老婦人，大多對相貌冶艷的子沒什麼好，高嬤嬤也不例外。

除此之外，對鹿隨隨還多了一層反。

在宮中時便對太后的娘家侄孫頗有微詞。當年桓煊年紀小，很多事不清楚底細，卻是全都看在眼里的。

寧遠侯府把兒送進宮中與太后“作伴”，打的是太子妃之位的主意。然而甫宮太子便與蕭家娘子定下了親事，按說阮家是沒指了，該當將兒接回去好好教養，他們卻還是把個小娘子留在深宮里不聞不問。

阮月微與三皇子同在一宮中長大，分匪淺，三皇子待至誠，阮家便起了退而求其次的心思，那時候無論阮家還是太后，都默認了兩人的婚事，只差一紙婚書定下來。

按說七歲男不同席，但因為有這層關系在，這對小兒日形影不離，也沒有人說什麼。

然而數年后，蕭將軍病故，蕭家娘子掌了兵，太子和蕭家娘子的婚事眼看著就要不了了之，阮家又蠢蠢起來。

也是在那時，阮家和阮月微待桓煊的態度忽然冷淡起來，明面上是兒家大了，要講究男大防，其實太后邊親近的宮人都知道，這是太后和阮家又打起了太子妃之位的主意。

每回太子進宮給太后請安，那阮家娘子總是借著侍奉太后在旁呆著。

知道太子擅文墨，便若無其事地拿著自己寫的詩文，請他品章題句，太子通音律，又通宵達旦地苦練，隔三岔五抱著琴去求他指點。

故太子是謙謙君子，又不愿拂了太后面子，只能不冷不熱地答兩句話，然后借故離去，阮月微了幾回釘子，知道太子雖溫厚，卻固若金湯無懈可擊，便轉而去親近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