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花有重開日(3)
溫以寧接到電話的時候正發著燒,拿棉被摀了一晚上,服汗了也沒退。接電話時不在狀態,對方重複了兩遍才聽明白。柳暗花明的喜悅瞬間衝散了的不適。
約的時間是十點半,陳颯的辦公室在二十七樓,溫以寧上去的時候部門正在開會。隔著落地窗,陳颯簡幹練的形象非常奪目。
這位亞匯集團陳經理的百度履歷相當傳奇,在國傳圈的人脈際屬頂級。三十五歲,未婚。曾聽高明朗談起,說陳颯本不像個人,絕冷,白瞎了那張姐臉。
溫以寧站在外頭,玻璃的隔音效果好,聽不見聲音,但能看到陳颯的表神態,冷目、自如、眉間英氣颯颯。近二十分鐘才散會,助理把溫以寧領進會議室,陳颯似乎不打算浪費時間,坐在那兒看文件,頭也不抬,說:「耽誤了十分鐘,這個時間我會補償,從現在開始到十一點,給你。」
溫以寧拉開椅子坐下,說:「您好。」
沒被陳颯的態度唬住,從容且理,客套話全部免去,重點放在後續的彌補措施上,條條有理有據。
五分鐘不到,溫以寧就說完了。陳颯自始至終低頭看文件,「別人都恨不得背個萬字課文,你倒簡單,三言兩語就差了。」
溫以寧說:「我們既愧疚也珍惜這第二次機會,這一次,更多的是傾聽、改正。」
陳颯抬起頭,看了一眼,然後笑了笑。雖是不屑的分比較大,但陳颯願意打開新的策劃書,逐一對溫以寧發問。
在經驗和閱歷上形碾,尖銳、直切要害,很是不留面子。
溫以寧起先還能從容應付,但問題越到後面越刁鑽,陳颯毫不客氣:「擅自做主,不通,不作為,不能平衡關係,如此不專業,憑什麼值得再次信任?」
溫以寧沒有巧言吝嗇地辯解,謙虛承認後,以問責開始,以側面宣揚公司優勢結束。陳颯徹底放下手中文件,所有注意力自此刻才全部集中到上。
「沒有怪責過安藍難應付?」陳颯拋出一個很微妙的問題。
溫以寧說:「在其位,謀其事。」
六個字圓得也很微妙,把深意還給了對方去領悟。
會議室外面,唐其琛站在落地窗的後側看了很久,這個點的西移,一束落在他肩頭,能看見塵粒輕飄,能看清男人襯衫上的淺紋路。
「唐總,可以出發……」柯禮走來,在看到會議室裡的人後,頓時失聲。分辨數秒後,既詫異又起疑:「以寧?」
唐其琛看他一眼,「記不錯。」
柯禮掂量了一番此此景,心裡實在沒底。不敢催促,也不敢搭腔,兩個男人就這麼站在外頭,唐其琛倒是很專心,看來觀察裡頭有一陣了。
柯禮也不敢耽誤正事,提醒說:「宴會的時間來不及了。」
唐其琛又看了兩分鐘,才鬆口:「走。」
賓利已經久候,開上世紀大道,能看見後面的金融中心與明珠電視塔幷肩而立。上車前柯禮接到陳颯的電話,這人做事百無一疏,想讓柯禮打聽一下唐其琛的意思。
公事公辦,話題的開始就自然多了。柯禮說:「陳經理見過義千的人了,覺得無功無過,希聽聽你的意見。」
唐其琛微仰頭,闔眼休息,說:「越到後面越誇誇其談。」
先揚後抑,但柯禮還是聽出了唐其琛的意思,他對溫以寧的個人能力,仍是贊賞有加的。
柯禮笑了笑,說:「業的通病,已經做得很好。」又嘆道:「好幾年沒見了吧,那時候還在上大學,剛看到的時候,我都沒敢確認,以寧長大了。」
唐其琛睜開眼,側過頭,本就清淡的眸子沉下去,太過平靜,讓柯禮沒來由地了心。
後知後覺,才知道大概是失了言。
柯禮轉移話題,說:「陳颯還在等您的意見。」
唐其琛始終閉目休憩,這一程很安靜,賓利的隔音效果極佳,道路順暢平,抖難以察覺。柯禮等了一會兒便自覺轉過頭,只覺得車空氣過於粘稠安靜。
第二個紅燈路口,唐其琛說:「不選。」
七點慈善晚宴開幕,冠名善行中國。亞匯集團去年慈善總額八位數,唐其琛本被大會邀請作開幕致辭,但他婉拒了。這位年輕掌門人低調,甚見報,都是靜的。
「您的位置在第一排,左邊,鄰座是紅十字會的林副主席和市辦的嚴書。」臨近會場,柯禮簡述況,又說:「邀請了明星,安藍也在,會在拍賣環節拍出一副翡翠耳環。」
會場口賓客絡繹,柯禮跟在唐其琛後,衝一方向說:「義千傳的高副總也參加。」
高明朗黑正裝,邊攜帶的是紅艷麗的文雅。
「那位就是義千傳的兩下小花旦之一。」柯禮笑著說:「以前不瞭解,現在總算知道兩小花旦的真面目了。」
柯禮不知道幾日前,唐其琛已經在二樓看見過溫以寧。那日有雨,與一個男人場景曖昧,實在算不上什麼完重逢。
唐其琛掃了兩眼高明朗,正回視綫,扣上外套,忽地說了句:「可惜了。」
柯禮沒來得及回味這三個字,老闆步履生風地從高明朗旁走過,人家一聲誠惶誠恐的「唐總!」還沒說囫圇,他置若罔聞,矜傲地了場。
明星拍品環節之前,柯禮輕步走到唐其琛面前,微彎腰說:「陳颯已經知會義千傳,終止合作。」
主持人慷慨激昂,正邀請今晚的第一位明星上場,現場掌聲發熱烈。拉明星陣,能讓善舉博得更多關注。安藍無疑是軸,一登場,才是今晚的最高。
一水藍的禮服掐腰,幾年的打磨,已讓安藍的氣質無懈可擊。眉眼間的自信,在看到底下的唐其琛時,忽地飛了起來。
克制不住,齊喊:「安藍,安藍,安藍!」
主持人接話:「上個月剛摘得第七屆中影節影後桂冠,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已經是第三個影後頭銜了哦。」
唐其琛沒聽太久,對柯禮抬了下手算是授意,自己便離了座。坐姿略久,他的西裝下擺微微起褶,單手袋,背影的骨相頗爲拔。
安藍的翡翠耳環八萬起拍,價格一路高漲,競價到五十萬的時候,滿座冠不再吭聲。
主持人:「五十萬第一次,五十萬第二次。」
柯禮舉牌,說了一個翻倍的數字。
現場嘩然。
後半段是酒會,唐其琛在側廳接電話,安藍悄悄靠近,試圖從背後摀住他的眼睛。唐其琛早有察覺,偏一躲,不著痕跡地拉開距離,笑著說:「有記者。」
安藍笑容不變,「你沒趣兒呢。」
柯禮打招呼,說:「剛還誇你今天狀態好。」
安藍心不錯,「要不是今天你會來,我才懶得參加呢,拍了一個月清宮戲,天天頂著頭飾,脖子都快斷了。」
唐其琛說:「找老曹給你正正骨。你過去吧,再晚就有記者了。」
安藍實在不怎麼願,「那你改天請我吃飯。」
唐其琛態度溫淡,「去吧。」
人一走,柯禮說:「胡總在等您。」
走去宴廳的時候,柯禮輕鬆地聊起:「陳颯是當面通知的,一聽被拒絕……」
時不時地有人打招呼:「唐總。」
應了好幾個,柯禮才能把話說完:「說是哭著鼻子離開的。」
唐其琛似乎沒聽見,對著迎面走來的胡總客氣:「胡叔比上回見著神多了,老爺子可還好?」
幷肩寒暄,唐其琛善於應酬,在華燈之下顯得風度翩翩。家國時政聊了七八分鐘,胡總盡興得很,「高鐵那個項目耗費太久,國外那麼多公司競標,多虧你幫襯一把。」
鐵路局在東南通樞紐的利民工程,兩個億的項目。胡總的激真心實意,就著這個又聊了幾句,胡總說:「推廣也很關鍵,不止是項目完後,現在就要著手開展,保持在公眾之中的活躍度。」
唐其琛靜靜聽,幾句之後,他忽問:「胡總有意向的公司麼?」
「那還沒。」
「我推薦一個。」唐其琛平靜道,「供你參考。」
柯禮說溫以寧是哭鼻子離開的,沒哭,哭的是符卿卿。聽到被拒絕的確切回復,年輕人覺得很崩潰,到了夜宵攤還在啜泣。
溫以寧到底沒忍住笑,把菜單遞過去:「一天沒好好吃過東西,點你喜歡的。」
符卿卿悶氣兒呢,「你不氣嗎,怎麼還笑得出來?」
溫以寧沒回答,對著後邊抬抬下,「這個夜宵攤的老闆晚上營業到三點,回去還得洗洗刷刷,白天也不能貪睡,有孩子要接送上學。上次我在這吃,到一桌挑刺的,霸王餐愣是沒給錢。」
符卿卿大眼睛霧濛濛地看著。
「生活不容易,誰都不容易。」溫以寧笑了笑,「努力爭取,坦然面對,至於結果,你別太較勁。」
符卿卿呼出一口氣,「項目丟了,高總和文雅指不定怎麼嘲笑我們呢,我委屈。」
夏末的夜風都變靜了,溫以寧似是思考了很久,再一開口臉上帶笑,「你往我後站,躲著就是了。 」
符卿卿心裡還是很的。跟了溫以寧兩年多,爲人謙遜,能力亦出衆。廣告業結識四面八方的人,好像誰都帶了點浮誇氣質。但的老大不一樣,不阿諛,不。文雅看不慣溫以寧的原因之一,嫌上那仙勁兒,總有裝腔拿勢之嫌。不過符卿卿不覺得,還崇拜的。
懂規矩,有原則,錢也沒掙,多帥啊。
想到這,符卿卿心好多了,點了好多烤委屈道:「死我啦!」
這事兒失手得意料之外,理之中。溫以寧做好了挨訓的準備,次日一進公司就被去高明朗辦公室。不止高明朗,連一把手週總和文雅也在。
高明朗還記著那晚被潑一臉紅酒的仇,逮著人興師問罪:「這是什麼況?」
他把亞匯集團公章加蓋的通知函拍在桌上,嘭的一聲:「週一給你的任務,週三就給我這結果?」
語氣是真兇,態度也嚴肅。旁邊的周總打圓場,問:「以寧,為什麼亞彙的決定這麼堅決,兩天不到,你是不是沒有及時與他們通?」
後頭的符卿卿沒忍住:「我們第一時間就聯繫了,連安藍的助理也有約的,這個事給我們的時候,本來就很糟糕了。」
正說著,周總走出去接了個電話。高明朗掀起桌上的解約函扔過去,「沒有藉口,這是什麼!」
幾頁紙落到地上,窗戶沒關進了風,一掃而。溫以寧抿著,也沒什麼好辯解的,倒不是畏懼,事從一開始,高明朗仗著位高權重就沒打算讓好過。
「通知人力資源部,這個月獎金扣除。」高明朗補充道:「你帶的組,全扣!」
周總接完電話回來,手機還握在掌心,「不要罰了。」
這句話無疑刀下留人,所有人看向他。
週總難掩興,揚著手機說:「瀚海有意向跟我們談合作,剛中標的高鐵項目都知道吧,那可是鐵路局的重點工程。」週總笑著對溫以寧說:「晚上你跟我去一趟,胡總欽點的你。」
罪臣變功臣,罰自然作廢。當天晚上,溫以寧就見到了這位胡總。五十多歲,儒雅健談。雖說合作的事兒八字沒一撇,但對方主拋出橄欖枝,無疑是想結個善緣。
走前,胡總特意跟溫以寧聊了幾句。
「溫小姐是哪兒人?」
「h市,南方一個小城市。」
「我聽過,有機會要去看一看的。你在上海待了很久嗎?」
「大學四年,去外面工作了一段時間後又回來了。」
「年輕有為。」胡總的語氣很好,了中年企業家的浮誇油膩,溫以寧倒覺得寵若驚了。走到門口時,胡總說:「其琛推薦的人,一直很優秀,認識你們很高興。」
他出手,周總雙掌握直點頭:「希以後能有合作的機會。」
胡總看了眼溫以寧,笑了下:「會的。」
夜裡的環高架車流不息,是上海城繁華與喧囂的流晚宴。回去時,周總高興極了:「你還藏著這層關係,以寧,這就是你的不厚道了啊。」
旁敲側擊了好幾遍,溫以寧始終沉默以對,周總有些掛不住,後半程總算安靜下來。溫以寧一直盯著窗外,被霓虹影晃酸了眼睛才轉了目,一低頭,心裡靜得離奇。
那是好多年前的回憶,二十一歲,生最爲氣勢如虹的好年齡。
不,嚴格來說,那甚至算不上回憶。
回憶這個詞,本就帶了點懷念的好。但對而言,唐其琛三個字,實在和好無緣。
溫以寧閉眼假寐,緒如雲煙,下了高架橋便已如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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