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晚,從束慎徽回來上床和姜含元搭訕兩人漸漸說開,直到這一刻,他的緒都很不錯,甚至侃侃而談,直到過了池園,前方繁祉院前的紅燈燈影遙遙映眼簾,屋影也依稀可見,他突然仿佛想到了什麼,腳步一緩,接著,剩下的最后一段路,他人雖看著還是若無其事的,但緒,明顯已沒了片刻前的那種放松。
姜含元一切都是明了,卻裝作不知,和他一道回了房。了他加給自己的外袍,放到帽架上,接著褪去外和裳,先上床躺了下去,冷眼看著。
只見他,慢吞吞地除去,一只一只地去了靴,最后,人坐上了床沿,轉過臉,狀若隨口地笑道:“這晚上與你相談甚歡,不知不覺,大半夜竟就這般過去了。離天亮也沒多久,你想必乏了吧?”
“乏了,睡了。”
閉目,翻朝里,臥了過去。
他地替掖了掖被角,“那你好好睡。張寶說你明日還要再去走訪幾戶人家的,要養好神。”
姜含元沒回話。
至此,他終于也躺了下去。
離天亮確實沒多時候了,二人各自都仿佛沉睡了過去。
姜含元不知枕畔人睡得到底如何,于,卻再也沒有進深眠。雖然人臥著,一也沒過,但卻睡睡醒醒。當耳中飄外面不知何傳來的五更聲之時,確定,他這個時間,也是醒著的。那五更過去沒多時候,他在的旁輕輕地翻了個,應是想起了,但又似乎有點猶豫,或者是在看,片刻后,他又慢慢躺了回來,繼續睡著。
始終沒,一直睡到天將將要亮了,坐了起來。他也睜眼,“你這麼早醒,不睡了?”他問,語氣好似他剛剛醒來一般。
“嗯。”姜含元看都沒看他一眼,下了床,走去穿。
“我要早些出門,早點將信送完。”
“我也起了!”
他跟著,翻下了榻,開門喚人預備洗漱。兩人吃早飯,他對照顧甚是周到,竟不顧莊氏和侍們的目,親自給遞碗送湯,吃完,回到房里,姜含元預備換出門,他也收拾了,微笑道,“需不需要我陪你去送信?”
姜含元取了帽,“不用。”
“那也好。你和昨天一樣,帶上人,我就去昭格堂了。外面還是冷的,你記得早些回。事也不急,慢慢來,不要的。”他關心地道。
姜含元唔了聲,往頭上扣了帽,轉便走了出去。
和昨天一樣,仍是張寶領路,王仁帶人跟隨在后。又是東奔西走的一天。路遠,走完一個位于城外幾十里的偏僻地方,將家書和錢送到后,回城已是黃昏。
天雖晚了,但這座繁華城池,這時反而變得活生香起來。華燈初上,臨街家家戶戶門里飄出飯香。有人急著要回家,有人在這個時間開始呼朋喚伴出門游樂。
姜含元行經一段窄街,路上人多,怕沖撞到,便牽馬步行,見近旁有條街,一直延過去,長不見盡頭,街上兩邊屋樓相對,鱗次櫛比,香風陣陣,竹聲和悅耳的子歡聲笑語隨風飄出,直惹人骨綿,引得路過的年人不住地頻頻回首。
此便是長安城中最有名的銷金窟。張寶看見路口一個迎客奴似是盯上了王妃,應誤會為男子,慌忙上去擋住了王妃,低聲催促:“切莫看那邊!王妃這邊隨我快走!”
姜含元瞥了一眼,這時,對面打馬來了幾名富貴公子模樣的人,年歲瞧著都不大,麗華服,騎著駿馬,兩旁十來名奴仆隨。當中的,是個二十上下的青年,頭大耳,人坐馬上,歪著頭和旁的人說話,周圍幾人一臉奉承,不知說了什麼,他便發出一陣肆無忌憚的狂笑之聲,聽著有些猥瑣的意思在里頭。
街面本就不寬,被這幾人如此聯排騎馬,幾乎占滿,頓時沒了旁人走的地兒,路上的人卻不敢出聲,見這一行人來,反而紛紛避讓。
姜含元知這幾個,應當就是所謂的長安紈绔子了,無意多事,便也停了下來,等那些人先過。
原來這一撥人就是去往那條香風街的。只見前呼后擁,眾人簇擁著那馬上的胖青年打馬進去了,路人這才紛紛繼續上路。
張寶等人走了,低聲道:“王妃,方才那位瞧見了吧,便是大長公主和前頭死了的駙馬生的,有個綽號,戇王——”
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張似乎想說什麼,大約是想到了攝政王和大長公主的關系,怕有不敬之嫌,又生生給收了回去,改口,“是此的常客。”
姜含元方才一眼便看了出來,那人不甚靈。
張寶和將軍王妃雖只了一天半,卻早就看出來了,將軍貌似冷冰冰不理睬人,一整天話也沒兩句,實際外冷熱,對人好得很,也極好說話,沒有架子,不像那些長安城的貴人,窮講規矩,便也沒那麼多的顧忌,在旁又繼續說,“最近,溫曹郎家的妹妹不是在說親嗎?奴婢聽來一個傳言,大長公主想替他兒子求這門親。這若是真了,門第固然是高攀,但就這位……說句僭越的,豈非牛嚼牡丹,大煞風景?溫家郎,就不說父親從前如何了,可是長安城里最的人兒了,才貌雙絕,天下無雙——”
張寶甩開了腮幫子說得興起,正在嘆,突然間想到一件事,整個人打了個激靈,陡然打住,恨不得打死自己才好,立刻改了口,“不過呢,再怎麼好,和王妃您是萬萬也比不了的。天下子萬萬千,再好,那也是地上的,誰能像王妃,您就是天上下來的!貌過人自不必說了,竟還是威風凜凜的將軍!攝政王和王妃您郎才貌,不對!是郎才貌更有才,天作之合啊!”
張寶勉強把話給圓了回來,再瞄一眼將軍,雙目依然著前方,臉上的神看起來和剛才并沒有什麼不一樣,這才松了口氣,暗暗一把汗,這下再不敢說話了,跟著將軍老老實實回了王府。
束慎徽今天已經從那邊回來了,正在繁祉院里,手里握著本書等,二人吃完晚飯,剛過戌時,還算早,他跟進了房,開口說,他還有點事,白天沒完對昨夜那些口述記錄的整理和草圖的修改,打算趁著晚上再去做。
“本想今晚早些陪你,但今日是休沐最后一日,明日又要朝議,不抓,怕就要拖下去了。”他向解釋。
姜含元點頭,“你去,我也有事。張寶說王府后頭有個小校場,我有些天沒沒弓箭,怕手疏,去那邊轉一下。”
“好,你盡管去。若需陪練,就讓王仁把府里的侍衛們都帶過去讓你挑。練完了,早點回來休息,不必等我,我完事就回。”
他待完,走了。王仁奉了攝政王的命,要集合人馬浩浩夜赴小校場服侍王妃,被拒,全都不必跟來。一人去了。
這里是侍衛們平日用來習武的地方,不是很大,一排平房,但各種兵齊備,也有一個百步靶場,足夠用了。箭,周圍并未明燃火炬,只在那百步外的靶后點了一支,憑遠的微,靠著覺,聚會神,一支接一支地發。這是為夜間作戰而練習的夜。發出百來支箭后,漸熱,便收了,回到寢堂,沐浴歇下。
昭格堂里,夜已深,手頭事也完畢了。束慎徽慢慢放落筆,卻沒起,獨影對著案前燭火,遲疑不決。
他知自己應當回了,但想到回去,就又是那避不開的同床之事,心中便如墜了一塊沉石,得呼吸都有些不暢快。
昨夜也是如此。他在這邊留到了不能再留的時刻,估計睡了才回去,誰知運氣不好,為挪長發弄醒了。
有過那樣一個不堪回首的新婚夜后,他不敢輕易再新婦,唯恐再次敗北。若再出丑,在面前,往后他也就不用活了。但若不,正是新婚燕爾,除非他向承認自己是無能,否則,這個坎是無論如何也過不去的。想來想去,只能寄希于說話,暫時轉移注意力。卻沒想到和竟頗談得來,不但如此,一時意,竟還帶去了自己那間從不對外示人的私室——要知道,之前他之所以將婚房設在繁祉院,私心多是有些不愿他原本的私人地界過多地到婚姻打擾。姜家兒,他娶,敬,盡己所能會對好,但這并不代表他愿將自己私心的一切都拿出和共。然而就在昨夜,新婚第二日的晚上,他竟就自己打破。
從父皇去世他的皇兄繼位之后,直到昨夜之前,這些年來,他似乎就再沒有如此放松過了。昨夜有那麼幾個時刻,他甚至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年安樂王的時。現在再想,簡直不可思議。
只是,昨夜歸昨夜,再好,今夜也不可再得。
現在他又該回去了。回去后,如何才好。若還是醒著的,難道自己再和談一次地理輿圖度過一夜?
束慎徽又坐良久,夜愈發深沉了,知是不能再避。
罷了,車到山前必有路。
他下心中的躁郁之,終于起,回了繁祉院。
新房門窗漆黑,不見影,應當是熄燈睡下去了。
束慎徽緩緩推開虛掩的門,,又站片刻,等雙目適應屋的昏暗夜,不必借助照明了,邁步穿過外間,了室。
床的方向不聞半點聲息。
應已睡得極了。
束慎徽繼續了進去,解了外,輕輕上榻,躺了下去。
他慢慢呼出了中的一口氣,閉目仰臥片刻,忽然覺有些不對,睜目,轉過頭,朝他枕畔側去,抬手一,空的。
竟不在!
這麼晚了,還沒回房?去了哪里,難道還在小校場?
束慎徽立刻翻下榻,燃了燭臺,取了外套上,轉走出室,穿過外間,快步到了門后,正要開門傳人來問話,手停在門上。
他回過頭,目向外間一靠著南窗的位置。
那里擱置了一張小憩用的人榻,榻前懸有一道帷帳,若是無人,帷帳自是收起,但此刻,那帷帳卻打開了,靜靜垂落。
他遲疑了下,回走去,抬起手,慢慢撥開帷帳。
他看見了姜含元。安坐于人榻上,長發垂落,著中。
“殿下回了?”朝他點了點頭,道了一句。
“你……這是何意?”他略驚訝。
顯然,今夜是睡在了這里的。
迎著他投來的目,神自若。
“殿下當還記得你的許諾,稱必會遂我心愿。既如此,我便再提一不之請。”
“請殿下容我獨寢。”
的話說得平靜,但束慎徽耳,卻覺自己的五臟六腑似被一圓頭撞鐘木突然給擊了一下似的,間悶脹不已。
他沒問原因。也僅僅只是如此簡單的一句話而已,聽起來有些沒頭沒尾。然而大家都是明白人,有些話無需明說,起個頭,彼此便就有數。
他怯于和同房。他在躲避夜晚。束慎徽以為自己藏甚深,原來一清二楚,冷眼觀著他的拙劣把戲。
今夜,用這樣的方式替他維持住了面,又或者,也是給了自己一個面。
他如此的舉,于新婚之妻而言,難道不是一種辱?
這種被人窺破心給他帶來的狼狽,與新婚夜無能的慚相比,到底那種更加令他不堪,束慎徽自己也有些說不清了。
他只能沉默。向來以才思而著稱的攝政王,這一刻,只能以沉默來掩飾他的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