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孝在平公主府外已站了近三個時辰了。
無論如何,他今日一定要見到李述,并且勸服李述。
距離糧的日子還有一個月,可缺口卻還有二十萬石,長安城里能一口氣拿出二十萬石糧食的人麟角,平公主就是其中之一。
但這不是沈孝盯著李述不放的原因。
縱然豪奢如平公主,一口氣掏二十萬石糧也是件傷筋骨的事,況且和自己又沒有,怎麼會做這種事。
沈孝從來就不指李述能捐多糧,重點不是捐多,重點是捐不捐。
哪怕是捐一萬石,這也是一個了不起的信號
李述的份十分特殊,一方面,是陛下最寵的公主之一,若是愿意捐糧,那就相當于皇親國戚這頭松了口;另一方面,又是崔國公家的嫡媳,雖說崔家如今沒落了,但昔年那可是關中世家的領頭人,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若是崔國公家的嫡媳都捐了糧,那就相當世家大族這頭松了口。
可以說平公主的態度稍微變一下,整個長安城的形勢都會逆轉。
二皇子與太子的奪嫡之爭在征糧一事上徹底發,而征糧能否功,關鍵點只在平公主上。
不是沈孝非要盯著李述不放,而是他只能盯著李述不放。
短短一個月想要征夠二十萬石糧食,唯一的突破點就是李述。只要李述一松口,那些皇親國戚、世家大族也大半都會松口。
不僅是沈孝,長安城如今無數雙眼睛都在盯著平公主府。李述這兩個月躲到山里去,不單單是為了躲沈孝一個人。更是為了躲避各方的勸說與游走。
日頭酷辣,可沈孝站在府外一不。
他下了決心,今日一定要見到李述。
見不到李述,征糧結束后他只有死路一條,沈孝心里清楚。
可是到底愿不愿意見他,這卻是個未知數。
平公主這樣的人,算計的只有權力與利益,手狠心冷,是典型的政客模樣。沈孝唯一見出一人氣的時候,還是那日在永通渠,急慌慌地沖進營帳里關心崔侍郎傷的時候。
他這麼干站著求見真的有用麼
正當沈孝自我懷疑的時候,閉的朱紅大門忽然吱呀一聲,側門開了一條,一個模樣機靈的小黃門探頭看了看,見沈孝還直站在臺階下。
小黃門哀嘆了一聲,恨不得去撞墻,認命般地從門后鉆了出來得了,這位沈大人真是有耐力,簡直是拼了命都要見公主。厲害厲害,他贏了,公主還真沒法看著他在府外暴曬。大熱的天氣,要是曬出個三長兩短來,平公主待朝廷命的臟水可就洗不清了。
小黃門垂頭喪氣地下了臺階,對沈孝彎了彎腰,無奈道,“沈大人,公主有請。”
小黃門領著沈孝進了平公主府邸。
頭頂上太正烈,再加上二十萬石糧食的缺口沉甸甸地在沈孝心頭,他閉了閉眼,覺得眼前有些眩暈。
沈孝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這才繼續邁著腳步往前走。
平公主的府邸十分宏闊,雕廊畫棟連綿片,若是有好事者給全長安城的豪宅弄個排行,平公主府邸就算不了第一,卻也絕對跌不下前三。
沈孝當了三個月的,耳朵里也飄進了不小道消息,譬如李述的母親是個連名分都沒有的舞,出卑賤,早年在宮里頭的日子頗為悲慘。故如今得勢了,似是為了彌補早年貧困,平公主的日子過得十分豪奢。
豪奢,換句話說,也就是又有錢、又俗氣。
沈孝從前還不信,畢竟皇家貴胄,哪能像暴發戶一樣。可此時打眼一瞧,竟然真覺得李述的審堪憂。
廊柱上的畫飾是以金繪,在六月如火的太下一照,晃得人眼睛都要瞎了。還有那游廊拐角擺的綠植,栽在碩大的青瓷花盆里,生怕別人不知道那是窯燒出來的上等瓷。
沈孝沒忍住,角浮起個淡笑來。心想,沒想到平公主看起來冷眉冷眼,生活作風上卻是跟長相不大相符。
這麼個反差,反而倒是出些別樣的有趣來。
更有些人氣了,沈孝想。
胡思想間小黃門已帶著沈孝走過了曲折的回廊,眼前是一傾波粼粼的湖泊,隔著湖水,沈孝看到對面的涼亭上約有個人影。
小黃門對著涼亭方向一手,“沈大人,請吧。”
沈孝走過湖畔的抄手游廊,來到了涼亭外頭。
他呼吸吐納了一回,讓自己的心境平靜下來,又將言辭理順,然后抬起頭來準備行禮,可擺好了姿勢的拱手、到了邊的問安卻驟然間都停住了。
沈孝的大腦瞬間空白。
涼亭的四周攏著薄如蟬翼的紗簾,平公主李述今日未穿華服,只是一件素薄單攏在肩頭,里頭穿著件淺的訶子。過素紗單,可見瘦削的肩膀,算不上瑩潤,卻出玉質的清淡來。
頭上亦沒帶首飾,唯有一只樸素的金釵斜斜簪著,幾縷發沿著耳側垂下,順著脖子一路在
口,余下的風便被訶子擋住了。
從前竟未察覺,原來生得極白。
大鄴民風開放,子好坦,一件抹訶子外罩一件極薄的紗,是如今流行的裝扮。可沈孝素日見李述都是在正式場合,總是一嚴謹端整的裳,并不喜歡顯,難得像今日這般隨意模樣。
沈孝做這三月間,跟著二皇子也出了不貴族宴席,見慣了席上的歌姬舞。可縱然那些子言行更放浪、著更暴,可他一向都不為所。
但此時此刻,驟然間看見平公主一紗,隨意坐在涼亭石凳上的模樣,沈孝不知怎得,忽然覺得有些暈
頭頂的太愈發炙熱,眼前忽黑忽白,恍惚間面前出現了三年前自己被著侍寢的畫面滿床紅帳,人如玉
沈孝咬牙關,想要將思緒拉回來,可忽然覺得上噠噠一篇,他手一,卻看到滿手的。
鼻。
“咣幾”。
一個大活人就這麼暈在了李述面前。
李述:“”
心里正琢磨著怎麼趕把沈孝趕走,最好讓他徹底打消了從手上征糧的妄想。誰知道沈孝以不變應萬變,直接來了個五投地的見面禮。
沈大人真是好客氣啊。
涼亭上頓時一片忙,紅螺連忙一個手腳麻利的小黃門去請醫過來。
沈大人別是死了吧
紅螺一下子就慌了,他要是死在了府上,公主可是有口難辯。平公主謀殺朝廷命,真是年度好消息。
紅螺慌張張地看向李述,李述臉也變了變,連忙蹲下子,手探向他鼻端。
呼,還活著。
李述放了心,見沈孝面紅,鼻橫流,估著他是曬太太久了,中暑了。吩咐道,“把他抬去客房躺著,房間里多擺幾個冰盆。”
這算什麼事,一句正事還沒說呢,自己反倒要騰間客房來幫他治病,他沈孝今天莫不是專門來瓷的。
沈孝猛然睜開了眼。
他記得自己方才明明是暈倒了的,可此時他卻好端端地站著,面前依舊是那座涼亭,涼亭前是波粼粼的湖泊,微風吹過,吹起涼亭四角懸著的紗幔,出里面一個素白紗的人影。
那人坐在石凳上,單手斜支在桌上,撐著額頭似是睡著了。
這里是平公主接見他的涼亭,沈孝確鑿無疑地想,可為什麼周圍沒有人,那些侍衛、黃門、侍,都去哪兒了。
怎麼就只剩下涼亭里的那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兒
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幾步,來到了桌旁。
他俯下子,看到那人已經睡了。素白紗從肩頭掉落,半敞半掩地出玉質般瑩潤的肩頭。
過的肩頭,沈孝看到前遮擋的訶子隨著呼吸微微起伏,呼吸落下去時,訶子沒有那樣服帖,便與前有了一道空隙。
倘若目可以流,那麼便能隨著那道隙往下探尋。
沈孝不知自己在想什麼,忽然間那人睜開了眼,冷淡而通的目抬起來,直直著他,“沈孝,你在干什麼”
是慣有的淡漠語氣。
沈孝猛然回過了神,連連后退幾步,“我我微臣”
結了半天,終于說出一句像樣的話,“稟公主,下沒有沒做什麼。”
平公主從石凳上站了起來,眼睛微瞇,懷疑地看著沈孝。
好似沒有察覺到,自己剛睡起來,此時的模樣著實不算是端方。
發有些,肩頭的紗亦散開了,沿著雙臂無知無覺地到了地上。于是在沈孝面前,此時便只剩了一件裹的訶子,及下一件蓋過腳面的長。
無論是訶子還是長,皆因方睡起的緣故,顯得松散散的,仿佛仿佛隨手一扯便能扯掉。
這念頭在沈孝心里一起,忽然就如著了魔一般生發芽。
隔著幾步遠,沈孝將從頭到尾地看在眼里。
他以為永遠是滿頭釵環閃耀、一華服端方、高高在上,冷淡矜驕的模樣。那樣的就仿佛高坐在萬層臺階之上,永遠永遠都不到。
可原來不是那樣的。也有如今這樣素單薄的模樣,原來不戴釵環、不穿華服,看起來竟有些瘦弱。
這豪奢府邸,亭臺樓閣綿延不斷,此時站在其中,像是誤了寶藏之地的稚兒,好似擁有了一切,但其實又對這一切格格不。
沈孝恍惚之間,竟忽然覺得有些可憐。可憐什麼呢,明明什麼都有,權力、財富、地位,什麼都有。可是還是一副不痛快的模樣,七六都進不到心里去。
他看著的肩頭,想,不知抱起來是什麼滋味。
于是他便走上了前去,一手把攬進了懷里。
你殺了清雅的孩子,本將軍沒殺你,就已經夠仁慈了!”沈燿拽著白玖月上了馬車,粗魯的動作毫無憐惜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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