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述，好你個李述，你這是把我往絕路上”

李炎是能開百石弓的，手勁大的仿佛要將的手腕碎了。可李述卻沒有一求饒，只是皺著眉，然后慢慢地、極淡地笑了一聲。

“二哥，這世上哪有絕路，太倉的糧沒法、民間的糧吃空了，可大興城這麼多世家大族，誰的府上沒有糧倉呢”

李炎怔了一下，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李述，仿佛不敢相信這是會說的話：“那些世家大族都是太子一黨，他們怎麼可能給我借糧”

李炎苦笑了一聲，慢慢地松開李述的手腕：“雀奴，你是知道的，我爬到今天的位置有多不容易。我費盡心思才從太子里把戶部奪了過來，我知道太子恨我，我也知道崔進之是太子的死黨，你嫁給他后就算是太子那頭的人了。可我以為咱倆就是立場不一樣，私下里關系還是好好的我沒想到沒想到置我于死地的主意竟是出自你的口中”

“咱們倆小時候，明明那麼好的”

李炎的母親冒犯過皇后，被打得一直不得寵，連帶著李炎也冷落。

寂寂的庭院里生著雜草，隔墻是另一個更不寵的庶出公主。聽說母親份卑賤，又死得早，唯有幾個老宮帶著在宮里過活。李炎翻過墻頭，看到隔壁宮殿的雜草更旺，仿佛要將人的一生都埋沒。一個頭發枯黃的小姑娘忽然從雜草里站了起來，只比草高那麼一點點，迎著，李炎看到有一雙通尖銳的眼。

不寵的皇子與公主，在荒蕪偏僻的宮殿中一起長，直到他們開始蛻變，開始耀眼，終于獲得了無上的恩寵與權力，卻也失去了往昔的誼。

李述極短暫地想起來小時候的事，但很快就將回憶摒棄腦后。一如既往地神淡漠，忽然道：“二哥，你看我這裳和首飾好看麼”

李炎不解，“你說什麼”

李述手將頭上簪著的步搖取了下來，這步搖雕工致，其上嵌有昂貴的紅瑪瑙。

李述垂下眼，端詳著手中的步搖，聲音淡地仿佛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

“二哥，你有今天的地位不容易；可我能走到今天也不容易。咱們都是從宮里最底層一步一步爬上來的，今日的恩寵，今日的財富，今日的權力，都是小時候想都不敢想的東西。就像上這裳、頭上這簪子，小時候我想都不敢想，有朝一日竟能這樣華貴富麗。”

李述忽然抬起頭來，盯著李炎，向來淡漠的目中此刻卻仿佛有火在燃燒著，“崔家是，從我嫁給崔進之那天起，我就上了太子這條船。政治斗爭中沒有輸贏，只有生死。太子必須坐上那個位子，我才能維持今日恩榮不變。若是太子輸了”

李述閉了閉眼，語氣冷酷而堅定，“為了我自己，我不可能讓太子輸二哥，從我嫁給崔進之那天起，你我就已經分道揚鑣了。你是知道我的，對付敵人”

李述抬起手來，將步搖握在手心，然后慢慢地，對準李炎的心口。

勾起慣有的輕嘲的笑，目薄涼如刀，“我從不會心慈手。”

李炎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他張了張，“雀奴妹妹”

和太子爭斗了這麼久，可這是李炎頭一次清楚明晰地認識到政治斗爭的殘酷。它將脈割斷，將誼擊碎，將昔日的一切溫都棄若敝履。

那雙尖銳通的眼睛里，所珍視的唯有權力、唯有恩榮，沒有任何屬于過去的誼。

“駙馬爺，這邊”

此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府里傳來，李述將步搖收進袖口，轉見是門房領著崔進之急匆匆地往這邊趕。想來是方才李炎的表太過猙獰，下人們生怕李述委屈，可又不敢攔著二皇子，只能趕去請崔進之來救命。

崔進之大步走了過來，站定在李述邊，他肩膀寬闊，又生的高大，半個子擋在李述面前，幫隔著李炎。

崔進之拱手行禮，聲音卻冷，“不知二皇子來府，未曾遠迎，還請殿下擔待。”

李炎自然瞧出崔進之的不待見，他更不待見崔進之。崔進之是太子手下頭一個干將，李炎和手下幕僚做夢都想對付崔進之。

李炎冷哼一聲，“本王許久沒見平了，不過敘敘舊而已，駙馬怎麼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崔進之亦笑，笑也是的，“敘舊自是無妨，只是在府門口敘舊，恕下不知道這是什麼禮數”

李炎冷著臉，“本王不過是正巧路過這兒，見平正好要進門，就隨口聊了幾句。”

他瞟了崔進之一眼，顯然不愿意和他陷口舌之爭。李炎將目落在崔進之后的李述上。

“平妹妹，我走了。”

李述慢慢地、微微地點了點頭，目送著二皇子躍上馬，馬鞭一，他很快消失在道路盡頭。

分道揚鑣，二哥這回是真的走了。

心中一時說不清是什麼滋味，默了默，忽然覺得自己的手腕被人抓住了。

李述這才意識到原來是崔進之握著的手腕，正小心翼翼地掀開袖來。

皓腕上淤青一片。

崔進之皺著眉，面上顯出十分的怒氣，“二皇子弄的”

李述不在意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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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手腕是疼的，不過倒不生李炎的氣。

以糧代錢這道檻，恐怕二哥熬不過去，三個月后永通渠修好之日，便是戶部重回太子手中之時。二哥在朝堂苦心經營多年，好不容易能和太子分庭抗禮，卻被短短四個字打回原形。

這淤青是該的。

李述想要將手腕從崔進之手中出來，誰知崔進之卻抓抓得。不待李述開口要他放手，崔進之已經拉著的手腕往府里走。

因二皇子一事，李述此時心中本就有些五味雜陳，不愿意和崔進之糾纏。使勁了手，崔進之手勁不讓李炎，李述他抓得疼，不耐煩道，“你帶我干什麼去”

可崔進之卻顯得更不高興，連頭都不回就拉著李述往前走。走過前院，繞過回廊，進了西院。李述的表有幾分不適，了手，可又沒有出來，“你帶我去你的院子做什麼有正事花廳商量。”

崔進之還是不說話。

直到進了西院，領著李述進了正屋，崔進之這才松了手。回頭一看，卻見李述長眉皺著，極為不悅的樣子。

這屋子是崔進之的臥房，十分寬敞，一堂二室。可裝飾卻十分暗沉，連床帳都是玄青的，也不怕夜里醒來覺得悶沉。

李述了手腕，也不看崔進之，目飄在空中，聲音冷冷地，“你帶我來這里做什麼”

自崔進之有了青蘿后，府中一分為二，李述再不過問崔進之這頭的任何事。目飄忽，不知該看向何，生怕自己一抬眼就看到了這臥房里屬于青蘿的任何東西。

崔進之也不回答，轉進了隔間，窸窸窣窣不知道找什麼。

李述在廳堂里等得不耐煩，略掃了一眼，沒瞧見什麼人相關的東西，這才稍微舒適一點。便也進了隔間。

“你到底有什麼話要說”

崔進之從架上翻找了好幾個盒子，終于找到了一個小瓷瓶，轉道，“你這人，怎麼這麼耐不住子呢。”

他走了過來，坐在了窗邊的羅漢榻上，抬頭對李述道，“坐”。

窗外春漫漫，從薄薄的窗戶紙進來，窗棱幾許投在他的臉上，依稀可見年時的清貴與蓬。

似是鬼使神差，李述聽話地坐了過去。

崔進之抬了抬眼，笑意一閃而過，似是很喜歡這樣乖覺的模樣。將小瓷瓶打開，他又道，“手出來。”

李述不知所以，出手來，白皙纖長的一雙手，掌紋卻是模糊不清的。崔進之將袖口微微上拉，出手腕的淤青來，然后從瓷瓶中滴了些淡黃的藥油上去。

李述這才明白他的目的。

崔進之將瓷瓶放下，寬大的手掌覆在手腕的淤青，替開藥油，作輕而慢。

窗外春漫漫，仿佛過薄薄的窗戶紙，要漫進屋子里一樣。李述坐在窗下，他手掌的力度，一時有些懵了。

崔進之這會兒似乎心不錯，抬眼看了看李述，眼含笑，“想什麼呢”

崔進之等了等，沒等來李述的回應。便又沒話找話道，“聽說皇上給新科狀元封了個正八品的監察史職，這是你勸陛下的”

聽崔進之談起政事，李述這才覺得二人之間的氛圍正常了些。微微回過神來，點了點頭，“是。”

崔進之眉眼含笑，語調也有些戲謔，“那狀元郎可得謝你，要不是你，他早都被發配到蠻荒之地做縣令去了。”

李述正要回一句“謝什麼那史臺他未必呆得長久”，卻忽然聞到了崔進之上淡淡的木樨香味。

漫漫春驟然退散。

那做“青蘿”的刺橫在心頭，多個夜晚令徹夜難眠。

李述默了一會兒，忽然勾起角，冷冷道，“沈孝是得謝我。昔年他做過我的面首，和我云雨一場，我是個念舊的人，如今自然要幫他一把。”

崔進之藥油的作停住了，愣了片刻，他一把抓住李述的小臂，近李述，“你說什麼”

當年李述找面首，原意不過是氣崔進之一遭。可云雨一夜，第二日才發現崔進之已經帶著青蘿走了，不過自己給自己做了一場戲。

后來李述冷了心，再見到崔進之的時候也懶得跟他說自己的荒唐故事，故崔進之一直不知道這件事。

看著崔進之扭曲的臉，李述心想，原來讓對方生氣是這麼快意的一件事。

可崔進之從頭到尾都沒喜歡過，在聽到這件事后又何必如此驚訝呢李述本就不是一個宜室宜家的姑娘，難道他還指著自己替他守一輩子活寡

可笑

李述漫不經心地甩掉了崔進之的手，道，“你驚訝什麼只許你找人，不許我找面首”

尖銳的眼角泛著冷意，直直扎進崔進之心里頭去。

而那位同李述有過“舊”的沈孝，下午剛領了監察史的職位，第二天就勤勤懇懇地履行職務一封奏疏遞了上去。

奏疏中，沈孝聲俱厲彈劾平公主

驕奢逸，貪無度，不恤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