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們一聽,倏然抬頭——
但見一個穿著黑雨,兜帽得很低,本看不清楚臉,正前傾著子力推板車的人,從院外進來了。
最顯眼的,不是他。
而是,那板車上躺著的——
大黑豬!
黑野豬!!
公野豬!!!
瞬間,村民們躁了!
大家嘩啦啦起,往這邊跑來:
“快快快!都來搭把手!”
“哎呀、呀呀!這下子了,終于有大黑豬了!”
“野豬,是野豬!還是公豬哩!”
“這還愁什麼?嘿,老天爺,指定開開心心收下呢!”
“那可不,往年哪次祭天,不是野豬最管用?”
“不得了啊,可算是救了俺們全村的麥子!”
村民們喜滋滋的,都來不及看清楚送豬來的人是誰,一個勁兒猛夸。
仿佛,正在下著的大雨,馬上就會停,那都不是事兒!
院子東邊雨棚里,戴著藏藍小白碎花圍的屠夫,嚓嚓嚓,磨刀霍霍向野豬:
“快快快,挪到石板上來,這午時都快過了,再不理一下,可咋祭天?”
村民們興極了,一群人,齊心協力往雨棚里的石板上抬野豬。
即便是要祭天的野豬,也得簡單理一下,豬得放,象征著是人宰殺的。
這邊一群人熱火朝天,司辰沒,站在院子里哧呼哧呼氣。
艾瑪,累死個人!
村長司建華,打著一把傘,趕跑了過來,手中一盒延安煙,熱地遞了過來:
“哎呀,小伙子,可是謝你呀,給我們司家村救了急!來來來,煙!”
這年頭,元孟縣是延安煙的天下,高中低檔次的延安煙,牢牢占據消費市場。
司辰側過,面對村長,緩緩抬起頭:
“建華叔,是我,司辰。”
司建華在看清雨兜帽下司辰那張年輕英氣的臉時,笑容瞬間僵。
就連遞煙出去的手,也緩緩收了回來。
半晌,他都不知道該說什麼,該擺出什麼表。
司建華是司辰父親的發小,也是本家兄弟,更是勝似親兄弟的關系。
司家村70%的人都姓司,這些人,稱作本家。
司青松去世后,村民們倒是沒急著上門討債。
而是,去年過年前,他們才集上門,跟司辰要一個說法。
司辰當時,一點擔當都沒有。
他十分混賬地宣布,與司青松斷絕父子關系,不背負父親一錢的債務。
討債的人大部分都是司家村的村民,是跟著司青松燒磚廠,或在燒磚廠打短工的。
但是,那一次,眾人一起看扁了司辰。
司建華這里,更是對司辰恨得牙!
他當時,指著司辰的鼻子怒罵:
“你個白眼狼!枉你爸對你那麼好,盼著你浪子回頭金不換,你呢?逆子!終有一天,你得遭天打雷劈!”
眼前的司建華,黑著臉,冷哼一聲,轉過了。
“建華叔!”司辰趕出聲勸阻:
“我知錯了,我已經悔改了!”
他一句廢話都沒有,單刀直:
“你看,我今天送來的野豬,是我自己獵的,不是那些不流的手段弄來的。”
“我爸……我爸在天有靈看著我呢,絕無半句虛話!”
“叔,您是了解我爸的,他一直盼著,我能知錯悔改,回頭好好過日子。”
“您不也,盼著我有出息嗎?”
司建華聽到這里,不住渾一僵,許,才難以置信地回頭:
“你個牛犢子!你、你你,你真不怕死啊!”
這話一出口,司辰心里頓時有了底。
到底是父親的發小,即便對他怨言頗深,也不至于要他死。
獵野豬,這種牽扯到生死的危險事,司建華必然是不愿意看到的:
“司辰,你要真有個三長兩短,你讓叔,下世后咋有臉去見你爸!”
司建華氣得手都在抖,指著司辰,半天不知道該罵什麼。
司辰反倒嘿嘿一笑,湊近,小聲道:
“建華叔,您別擔心,我有的土銃,野豬傷不到我。”
司建華一聽,更是無語天!
“你個牛犢子!”還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司建華又氣又驕傲,在司辰上不停拍打。
在他眼里,司辰就是一匹野馬,一頭倔牛,一個不服管教的野孩子!
這樣的男娃兒,有魄力,卻也極難馴服。
如今,司建華看到司辰像是那麼回事兒了,打從心底里替老友欣。
“叔、叔!您別打了,怪疼的。”司辰嘿嘿一笑,順手過來司建華手中的煙。
“兔崽子!”司建華笑罵著,給他遞了一包火柴:“給,洋火。”
“謝謝叔!”司辰嬉皮笑臉,接過火柴,示意司建華,要先給人家點煙。
司建華眼圈一熱,手都在微微抖。
他自煙盒里磕出一煙,叼里,微微彎腰,就著司辰劃拉燃的火柴,點煙,快速嘬了兩口。
雨傘下,司辰趁著一火柴沒滅,趕湊上前,點燃自己的煙。
司建華看著這一幕,又想起自己跟司青松,總是這樣,一火柴點兩煙。
他不住頭一哽,悶聲煙,遮掩自己的緒。
村民們熱熱鬧鬧圍在雨棚里,看屠夫殺豬放,沒人顧得上這邊。
來祭天的,都是一群老爺們,人跟孩子不允許在場。
煙完,司建華冷靜了下來,把司辰到屋里:
“說吧,遇上啥事了。”值得你豁出去命獵野豬?
“我媳婦兒,立夏,給我生了一雙龍胎,嘿嘿!”司辰依然不遮掩,喜滋滋直言。
“這是好事兒啊!”司建華瘦長的臉上,一雙單眼皮瞇瞇眼,驚喜得驀然瞪大:
“可以啊,你小子!這一下子,兒雙全了,你爸在天有靈,指不定多高興呢!”
“嗯!這樁事,等立夏出了院,我帶著,去祭拜一下我爸,親自告訴他。”
司辰樂呵呵點頭,接著,收斂笑容,話鋒一轉:
“就是這立夏,難產大出,要不是我二姑妙手回春,怕是,命都要沒了。”
“怎麼會這樣?!”司建華簡直難以置信!
當下,司辰簡單將事,說了一遍。
司建華越聽,眉心皺得越。
不必司辰再說什麼,他就都明白了。
這小子冒險上山獵野豬,必然是因為缺錢。
司建華也是個敞亮人,嘆氣,拍拍司辰的肩膀,道:
“孩子,叔都明白了!”
“這樣,今天這頭野豬,叔估著,得有三百斤。”
“按照如今的行,叔支付你六百塊,你看,不?”
“謝謝叔!”司辰大喜過,連忙給人家鞠躬。
“你這小子,這是干啥!”司建華被嚇了一大跳。
正此時,門外進來一人,嚷嚷著:
“建華叔,野豬理好了,咱能開祭了!”
那人在看到掉雨兜帽的司辰時,驀然瞪大雙眼,指著他驚:
“司辰?!你還有臉出現在我們眼前?你、你還錢!哎,大家伙兒,司辰在這里,都快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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