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年前,也就是晉元王登基第三年,天降大旱于晉,農田無收,災民殍遍野。冬至正午,先生在懷州城門前當眾種下一枚桃核,一盞茶生發芽,一炷香樹繁葉,一頓飯開花結果。結出來的鮮桃取之不盡,食之不竭,整座懷州城的百姓賴以存活。從那一天起,‘王子喬’名響徹大晉南北。”
“這也是先生第一次出現在世人面前。”支狩真一邊觀孫胡、雷之戰,一邊說道,“晉元王四年,先生元王召見,大晉都城建康。白鶴樓上,先生羽星冠,憑欄吹簫,以一曲‘華亭難復’引得壁畫上的白鶴展翅飛出,清唳千里。先生因此名傾公卿,門閥世家紛紛倒履相迎,晉元王也要向您請教黃老長生之道……”
王子喬神漠然:“你的書坊話本倒是背得,這些虛名不提也罷,說重點吧。”
“好!”支狩真道:“晉元王十八年,先生雇了一艘漁船,總共歷時三載,遍游九萬里的云荒怒江,在民間傳出許多趣聞。什麼漁舟所過之,風平浪靜啦;龍看中先生要下嫁啦;水妖主獻寶啦……可故老相傳,四大神奇書之首的《妙化參同契》,就埋藏在怒江之底。我尋思,興許先生游江是假,尋書是真。”
王子喬冷笑:“鄉野戲談,不足為信。各地道門、魔門早把怒江翻了個底朝天,可誰又找到《妙化參同契》了?”
支狩真接著道:“晉元王五十三年,先生出現在極荒的萬仞冰原,前后逗留四載。據我所知,四大神奇書之一的《玉樓金闕十二重圖錄》便在冰原南部的玉龍雪山出世。”
王子喬又是一笑:“世人皆知,《玉樓金闕十二重圖錄》分為兩部,其中《玉樓圖錄》被大晉第一道門‘太上神霄教’所獲,另一部《金闕圖錄》落魔門第一高手裴長歡之手,玉龍雪山出世的一干典籍盡被掃一空。王某就算生出三頭六臂,也無能從太上神霄教和裴長歡手中得到圖錄吧?”
“以先生之能,也許會在玉龍雪山找到幾篇‘網之魚’哩……”支狩真道,語聲隨即被隆隆聲淹沒。半空中又是霹靂翻滾,震深山,數十道火焰宛如火龍怒吼,縱橫錯地撲向雷,將他困在滔天火網中。
烈焰赤銅在手,孫胡退雷,逆轉頹勢,殺得對方節節后退,疲于招架。
“殺!”戰場上,一頭馬化殺得起,面對巫族劈來的刀,俯猛沖,任由刀刃砍在寬厚隆起的肩膀上,反彈而起,接著一拳砸爛對手面門,猛然轉揮拳,把一名試圖襲的巫族打得腸穿肚爛。
“砰砰砰!”一頭馬化凌空跳起,雙猶如風車般旋轉,將四、五個圍住他的巫族踢得鮮狂噴,往后飛跌。另一頭馬化撲巫族人群,左突右沖,騰挪竄躍。及他的巫族紛紛筋骨寸斷,慘仆倒。
四下里的巫族漸漸撐不住了,開始潰散四逃,卻被再次變陣的馬化困在當中,不斷分割沖擊,一一狙殺,慘聲、啼哭聲、求饒聲此起彼伏。
支狩真默然有頃,續道:“我記得元王駕崩,晉明王登基那一年,先生在云荒的風吼草原遭遇魔門高手邊無涯的挑釁,先生不僅未與他手,反而指出邊無涯的功法缺,以德報怨,令其不戰而退。晉明王六年,先生被太上神霄教長老玄明率眾圍在泰州城,先生與玄明長街論道,以一篇《符經注》折服符道大家玄明,從此引為知音。”
支狩真笑了笑:“玄明修煉過玉樓圖錄,邊無涯是裴長歡的關門弟子,先生刻意結,應是起了幾分心思吧?”
王子喬不置可否,道:“依你推斷,我在晉明王十四年,遠赴云荒海外的十洲三島,應該是為了尋找四大神奇書的《景賦》了?”
支狩真點頭稱是:“十洲三島,仙家跡無數,曾有商船親眼目睹《景賦》隨海上云霧而現,隨旭日東升而逝。”
王子喬哼道:“怒江也好,萬仞冰原、十洲三島也罷,皆是風景雄奇瑰麗之地,我與尋常游人并無不同,不過是賞玩一番。你說我一門心思尋四大神奇書,未免牽強附會了一點。”
“先生所言極是,我也難以斷定自己的推測。”支狩真頷首道,“所以才使雷附書一封,邀請先生來此。”
王子喬淡淡一哂:“這是個魚餌?”
“不錯!”支狩真目閃,“先生若一心想要《虛極釘胎魂魄法》,自會吞下魚餌。不然以先生盛名,什麼樣的報酬拿不到,偏得萬里迢迢來我們蠻荒的山里?”他深深地凝視王子喬,“先生來了,我就曉得了。只要魚餌在手,先生自會與我合作。”
王子喬前半步,眼神森嚴如獄:“你就不怕我殺人奪寶麼?”
支狩真微微搖頭:“我搜集先生的傳記近百卷,從無一篇談到過先生與人爭雄斗狠。想一想先生遭遇邊無涯、玄明之事,再細思先生得四大神奇書,我不由琢磨,先生是否患疾,不方便與人手呢?這疾,是否又與魂魄相關呢?當然,這一切可能只是我異想天開,所以才備下此,用來防。”他晃了晃手上的草人,“其實先生殺了我,又有什麼好?《虛極釘胎魂魄法》八百年前就已被毀,唯一的真跡只在我腦子里。”
“更何況,先生看似威名遠揚,長袖善舞,可勢同樣岌岌可危吧?魔門對你虎視眈眈,正統道門同樣視你為野狐禪般的異類。你在民間名聲太盛,朝堂對你豈無忌憚?你七十七年容貌未改,天下誰不覬覦你的長生?八荒雖大,先生能走的路卻不多。唯有得到我的《虛極釘胎魂魄法》,恢復魂魄傷勢,先生才有出路。”
王子喬盯著面前侃侃而談、毫無怯的支狩真,沉寂半晌,悵然向遠空。長風凜冽,穿過單薄襟,掀起一波波的蕭索寒意。
他忽而意識到,自己不再是那個縱橫天地,一個念頭便人生死的域外煞魔王子喬了。
天地重生,換人非,風華蹉跎,魔力飛逝。他不得不學會妥協,學會低頭,學會躲在無人的角落里慢慢自己的傷口。
“愴然英雄落寞,怎堪久病消磨?遍問年郎,卻道芳草正潑。”王子喬低聲淺,鬢發被山風吹得凌如絮,“春末,春末,紅殘夜長難臥。”
他收回目,淡然說道:“族長,說你的條件。”
“紅殘夜長難臥。”支狩真喃喃地道,眼前夜正濃,幾個馬化沿著山腳奔上來,搜索逃散的巫族。
“支氏部落已亡,我也不再是什麼族長了。”支狩真輕嘆道,山下尸橫遍地,哀嚎不絕,巫族大多死傷殆盡,剩下一些或是亡命奔逃,或是垂死掙扎。馬化分數個小隊,對殘存的巫族死追猛打。
王子喬忽然一笑:“親手坑死這些族人,你心安麼?”
沉默片刻,支狩真聲一笑:“我要是不安,手上的針抖一抖,針尖便會再深一分,刺草人心口。先生,一份頂級的武道煉籍,一門頂級的道家練氣心法,一卷頂級的劍修煉法門,外加送我離開蠻荒,以這些換取虛極釘胎魂魄法的魂魄部分。這就是我的條件。”
王子喬搖搖頭:“修煉武道,你的年紀已經太遲;修煉道,大可以拜山正統道門。你真正想要的,是劍吧?劍修既煉,又練氣,可以彌補你虧空的氣。何況為劍修,無人再會輕易懷疑你的份。試問一個巫族,怎會去修煉羽族最擅長的劍呢?”
支狩真微微一笑:“知我者先生。”他丟掉尖針,收起草人,緩緩舉起右掌。
奔近的馬化猝然慘,一霧從地面鉆出,猶如繩索,將他們死死纏住,不斷勒。
王子喬久久注視著支狩真,舉起右手:“一份全套的頂級劍修籍,再送你安全離開蠻荒。”
“!”
“啪!”清脆的擊掌聲逆風而響,兩人掌心相抵,目匯,袍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
遠遠地,雷火轟,雷悲憤的吼聲響徹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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