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闈的第二日,小小的號房里面,陸照從安神香殘余的松香中醒來,拿了帕子簡單就著涼水洗漱,最后也沒用貢院提供的餅子,而是慢條斯理地吃了兩塊糕并幾塊干。
鼻尖忽然涌來一的惡臭味,應該是隔壁號房的舉子壞了肚子。其余的號房低低傳來了咒罵聲,陸照卻神不變,淡定地挽了袖子研墨。
上好的墨錠散發出微微苦的氣息,漸漸的將惡臭給掩了過去。等到一室墨香,陸照放好紙張,凝神一點一點將昨日已經完的策論謄抄上去。
貢院中窸窸窣窣的聲音逐漸大了起來,應該是舉子們都醒了過來。第一日還不顯,第二日折磨就來了,有突然發狂大喊大的舉子,也有生了病痛哭流涕的,還有更多扛不住環境惡劣不停咒罵的。
這是上輩子的陸照或者說每一個進貢院中的舉子都經歷過的事。貢院中的吏員和巡考也都見怪不怪老神自在,過了這關有平步青云的資格,過不了繼續懷才不遇回家種地去。
然而所有人都未想到這次春闈居然為了景朝有史以來最驚心魄的一屆。
無他,兇神惡煞的玄冥司指揮使居然親自領著人過來了,走在貢院里面像是在逛自家的園子!
巡考全都戰戰兢兢,腦海中立刻浮現出各種慘絕人寰的畫面。比如,有考徇私舞弊被發現當場拖走斬殺;又比如舉子里面混了敵國的細……
坐鎮在貢院里面的程侍郎聞聲而來,眼眸和神中都著嚴肅,或許深還有幾忌憚吧。
“簡指揮使可知這是春闈的考場,事關重大,容不得玄冥司的人胡來。”但凡是朝中的員,每一個提到玄冥司都諱莫如深,簡知鴻的兇名也是人人皆知。
程立第一反應便是玄冥司的人要在春闈生事,對著簡知鴻的時候完全不假辭。
然而,出乎意料,脾氣惡劣的簡指揮使這次卻沖著他溫和地笑了一下,“程侍郎,莫是忘了我玄冥司的職責之一是維護京城秩序,貢院也在其中。”
玄冥司的指揮使親自前來維護秩序?說出去鬼都不信!在場的員們心中的警惕更深了。
就在這雙方對峙的張時刻,簡知鴻的邊響起了一道雌雄莫辨的清脆聲音,“諸位大人不必驚慌,玄冥司不過是按例行事。此次春闈陛下看重,我與簡指揮使便來走一遭看看。”
眾人順著聲音看過去,這才發現簡知鴻邊居然還站著一個形不高的……年。這年穿著與玄冥司樣式無二卻截然不同的月白袍服,頭戴玉冠面飾金,一雙淡的眼瞳仿佛能看到他們的心里。
玄冥司中可以直達圣聽的人……看起來和簡知鴻平起平坐……一些人的開始發了。
“陛下看重,程某就陪同兩位指揮使一起巡視考場。”程立為十幾年,定力比他后的那些人強上許多,聽了年的話面上還能維持出幾分端正。
“如此,程大人請。”年的眸看向程立,已是先行走了一步。
而惡名在外的玄冥司簡指揮使就和那年走在一起,眼神不經意地往四周排列的號房看去。
號房都開著一扇窗戶,方便貢院的人查看舉子的況,舉子也能時刻探聽到貢院中發生的事。
玄冥司巡查的聲音約約傳到每個人耳中,氣氛出奇的安靜,不停抱怨的舉子噤了聲,心中有鬼的舉子白了臉,就連忍不住想要出恭的舉子都生生地憋了回去。
貢院前所未有的安靜,也安分。走了大半圈,程侍郎就覺到了明顯的變化,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氣。他想,其實玄冥司巡查也不是壞事,接下來那些抱著小心思想手腳的人估計是不敢了。
他們走到一號房,程立發現年的腳步停了下來,過窗戶看到號房中伏案的舉子,他挑眉微微吃驚。
真是巧了,這不是昨日他慨過的那人嗎?
再一看,這青舉子垂了眸,正旁若無人地揮筆作答,淡淡的墨香從他的號房飄出來,和其他人仿若在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這心,這定力,這手極風骨的好字……幾乎在瞬間,程立的心中就生出才之意,甚至差點忘了玄冥司的人還在他旁。
“走吧,他,不錯。”帶著金面的年輕聲開口,很快邁步走向下一。
簡知鴻深深地往號房里面看了一眼,也跟著離開。
腳步聲漸漸遠去,陸照收回最后一筆,思及方才眼角余瞥到的人影微微蹙眉。
程立坐鎮貢院,出現在舉子的號房外面并不稀奇。只玄冥司的指揮使突然到來,旁邊還有一位明顯也是玄冥司的人……而且那人在前,簡知鴻有些像是陪同而來……
陸照想起了上輩子朝堂中流傳的一個模糊的說法,安帝的控制極強,玄冥司充當他的耳目,表面上設了簡知鴻一個指揮使,實則暗地里還有一握有實權的人,稱作月使。
明暗兩位指揮使將天下事傳達到安帝耳中,當中甚至包括了世家員們的宅風波。
不過這可能也只是一種流言,畢竟臨到安帝駕崩之前,陸照都從未見過那位月使。
然而無論那人是不是月使,玄冥司的人突然出現在貢院里面,都令人匪夷所思。上輩子陸照沒有經歷過,這輩子他放下筆墨,凝思細想許久也沒有想通。
是夜,收到程立加急奏折的景安帝倒是想通了玄冥司指揮使出現在貢院的緣故,看到奏折中程立旁敲側擊提到的年,景安帝覺得牙有些酸。
不能細想,一想景安帝就不停嘆氣,心中也不甚得勁兒,打著他的名頭,還得他出面遮掩。
“適逢朕繼承大統整十五年,天下昌平文武興盛,朕甚欣。”
次日的朝堂上,他親自開口降下了一道圣旨,加恩此次的文武舉子,允許他們以天子門生自居。金口一開,昨日玄冥司的人突然巡視貢院的舉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陛下,是真的看重這次春闈啊!難不這次春闈中有驚才絕艷的人?一時間,暗中盯著春闈名次的目又多了許多。
當然這些是還困在號房里面絞盡腦的舉子們不知道的。
春闈第三日,未時過后,鑼鼓三聲響起,答卷收回封。
又三聲后,貢院閉著的大門緩緩打開,門口車馬涌。
陸十駕著馬車,眼睛不停地在魚貫而出的各位舉子上巡視,貢院門口的車馬太多,他本就不進去。
突然,一道悉的青人影映他的眼簾,陸十幾乎喜極而泣,站在馬車上揮著手大喊,“郎君,郎君,陸十在這里。”
好在他的喊聲足夠大,陸照確定了自家小仆的位置,提著挎籃,慢慢地出去,步伐穩健,面容清雋,仿佛出門訪友而歸。比起一開門就被人抬出去或者腳步虛浮面慘白的舉子們,好上實在太多了。
周圍人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往他的上瞟,直到他坐上馬車放下了簾子才收回去。
“郎君,您總算是考完了,快歇一歇吧!”陸十一臉的興高采烈,看他家郎君這副氣定神閑的模樣,不用問肯定能考過。
到時候,他就是進士邊的書了。再說,興許郎君還能中個探花狀元呢。
“嗯。”陸照應聲,闔上了眼睛養神。他在小小的號房里面度過了三日,吃睡當然條件差上許多,也是真的有些疲累。
馬車平穩地行駛,陸照端坐著閉目養神。陸十安靜地駕著馬車繞過一條街才突然反應過來一件事,言又止不知如何同郎君說。
直到一刻鐘后,馬車停在了一個小巷子里面,陸照睜開眼睛看向陸十,平靜道,“這不是回安國公府的方向。”
郎君發現了……陸十撓了撓頭發,張地點點頭,“郎君,您下了馬車就知道了。”
陸照皺眉,掀開車簾下來,眼前是青磚灰瓦的一宅子,黑大門兩邊鎮著兩座石獅子。
他帶進京的銀子不過一百余兩,買不起這樣的宅子。所以,這宅子是誰的?姨母嗎?不,應該不想自己搬出安國公府。
在京城除了姨母,這些時日同他關系匪淺的人只剩下一個。
仰頭期待看他的模樣映腦海,陸照眼眸深幽,忽然看向陸十。
陸十連忙低頭上前打開了門,將馬車駕進去,“郎君,去貢院之前我已經燒好了熱水備好了新,那里是凈房,您先去洗漱一番吧。”
陸照潔,即便有安神香氣驅散惡臭,接連三日吃喝拉撒都在一個狹小房子里面,他能忍到現在也是奇跡了。
想問的話咽進腹中,他未再詰問書,匆匆去了凈房。
房中很快響起了水聲,陸十守在門外,一會兒覺得郎君出來后定會罵他擅作主張,一會兒又想自己做的不算錯。起碼,回到安國公府,郎君想要痛快地沐浴麻煩。
他不停地胡思想,一抬頭發現郎君披著發冷著臉站在他面前,訥訥地將宅子的來歷全盤托出,“郎君,宅子是郡主買下的,郡主說,希,希您喜歡。”
說到最后,他的聲音小到蚊鳴。
陸照沉默了一會兒,低聲問,“還說了什麼。”
很不可思議,他沒有為姜昭這等將他養作面首的舉憤怒。
“郡主還說,明日就來見您,還讓您記得那日說的話!”郎君沒有生氣,陸十的底氣瞬間足了,當即大聲回答。
人都說薑家四姑娘是一等一的美人兒,可惜被安國公府摘走了這朵鮮花。然而薑似出嫁前夕,未婚夫與別的女人跳湖殉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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