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流螢飛舞,悄無聲息卻瑰麗無比。有點點螢火圍繞在程遙遙邊,程遙遙扯了扯謝三的擺,欣喜地示意他看:“好……”
不過是鄉間最常見的螢火蟲罷了,只是程遙遙盈盈立在漫天螢火里,便絢麗得令人心旌搖,不忍驚破這夢。
謝三張手攏了一把螢火送到程遙遙眼前。他大手虛握拳,指里有一閃一閃的星星。程遙遙湊過來,甜甜的呼吸灑落在謝三手上,他一驚,手指松開些,一只螢火蟲就趁隙飛走了。
程遙遙忙把兩只手都捂在謝三指上,小心翼翼地數:“一只,兩只,三只……有五只呢,你的手真大!”
程遙遙喜滋滋道,又把謝三的手指一掰開,幾只螢火蟲還蒙頭轉向在謝三掌心里爬,
相繼飛走了。
只剩下一只,半天才飛起來。程遙遙出指尖輕輕了一下螢火蟲屁上的點,是冰涼的,那點螢火立刻熄滅落在了地上。
“哎呀,死掉了!”程遙遙惋惜地輕呼起來。
謝三嗓音著一啞,道:“我再給你抓。”
“不要了。”程遙遙按住謝三的手,有些難過地看著那只螢火蟲。這是謝三送給的呢……
不過眨眼,那只螢火蟲居然又從地上慢吞吞飛了起來,只是一閃一閃,線弱了許多。
程遙遙眼睛追隨著那只螢火蟲,堅強的螢火蟲很快就融漫天螢火里,分不清是哪一只了。
謝三問:“真的不要抓?”
程遙遙搖頭:“不要。”
謝三便道:“走吧。”
“……”程遙遙忽然有點想要一只了,站在原地不肯走,隨手指了一只最大的:“我要那只。”
那只螢火蟲停在草叢深的一棵灌木上,閃著金黃的,點比其他螢火蟲要大上不。
謝三道:“不好抓。”
“我就要!”程遙遙跟誰賭氣似的,跺了下腳。黑暗里看不清,謝三腦海里卻浮現出玫瑰的,賭氣時微微嘟起,角還要往下撇,自以為很兇的態。
謝三便抬步走向草叢。夏天雨水多,草叢里多蛇蟲,謝三抬腳踩下韌雜草灌木,發出啪嗒的斷裂聲。
就在這時,草叢里猛地響起一聲悉悉索索的聲音。
程遙遙耳尖道:“什麼聲音?是兔子嗎?”
“...”謝三猛地回一把護住程遙遙,繼而捂住的,草叢里的靜更大了。不是小型能發出來的靜,更像是……人。
程遙遙“嗚嗚”了兩聲,被謝三圈住。謝三的懷抱帶著汗味和草木香,并不難聞,充滿了年輕男人上特有的蓬荷爾蒙味道。
不自在地扭了扭,腰肢被猛地箍,謝三低沉嗓音在耳邊道:“別出聲!”
程遙遙登時像被住了后頸的小貓一樣沒了聲音。謝三握住的手,帶著快步向知青點走去。
走出兩百多米,眼前豁然開朗,亮著煤油燈的知青點就在不遠。
程遙遙呼出口氣,終于可以開口:“剛才那是什麼人?”
謝三沒說話,慢慢松開了程遙遙的手。
程遙遙這才發覺,兩人的手一直握著。謝三的掌心滾燙,握得纖細手腕有疼。
慢慢握住自己的手腕,又問一遍:“到底是什麼人啊?他們在草叢里干嘛?”
謝三被一聲聲問得無可逃,嗓音里出一似的戾氣:“別問了!”
程遙遙一愣,委屈道:“干嘛兇我?”
“……沒有。”謝三往后退開兩步,低聲道,“不是……正經事。”
“你是說?”程遙遙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忽然掩住。
黑暗里,程遙遙捂著臉低頭,像是得不得了。謝三臉頰也是滾燙,結艱難地咽。
這種事在鄉下并不罕見,只是沒想到自己跟程遙遙在一起時偏偏遇上了。
夜風里漸漸生出涼意,謝三見程遙遙抱著手臂,便道:“回去吧,不要跟任何人提起這事。”
夜風送來玉蘭花的香,程遙遙莫名有些懶洋洋,不想立刻回去,找話道:“那你明天還上工嗎?”
謝三沉默了一瞬。程遙遙的嗓音甜甜,像是在撒。
他道:“來。”
程遙遙一下子就笑開了,殷殷吩咐謝三:“我明天還要東魁楊梅,你給我多摘一點,我就給你帶好吃的。……不準說不要,我可是收了你兩塊錢的。”
程遙遙說罷,有些張地等著謝三回答,等了一會兒,謝三語氣和緩下來:“快回去,很晚了。”
程遙遙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他。謝三道:“我看著你進去。”
這一句話莫名地寵溺,先于理智口而出,令謝三自己都怔住了。
程遙遙卻真的放下心來,腳步輕快地向知青宿舍跑去。直到程遙遙推門進屋,謝三還站在原地,許久才轉離去。
宿舍里點著煤油燈彌漫著一洗過澡的水汽和香皂味道。屋子里擺著兩大桶水,韓茵坐在炕沿上頭發,一見程遙遙進來就埋怨道:“你跑哪兒去了?天要是冷一點,水就涼了。”
程遙遙還有些恍惚,握著自己的手腕道:“我……我看螢火蟲去了。”
張曉楓笑道:“螢火蟲?咱們宿舍后頭也有。你不是一向怕蟲子不出門嗎?”
“我今天想看了。”程遙遙拆下頭發上的繩子,一頭烏黑發瀑布一樣傾瀉下來:“快來幫我洗頭。”
“我來。7塊錢的頭發呢,讓我多兩把沾沾財運。”韓茵丟下巾,笑著走過來。
程遙遙把自己的巾皂和臉盆拿過來,坐在小板凳上,低頭讓韓茵幫自己洗頭發。
韓茵拿起香皂,忽然嚷起來:“這香皂怎麼是的?”
“啊?”程遙遙抬起頭。
韓茵手里拿著一塊紅的香皂,是上海牌桃花香味的,還剩了大半。這麼熱的天氣,就算是下午用過的皂,到晚上就干了,要是哪天把香皂放窗臺上,還會被曬得裂開。此時這塊皂卻有些潤。
韓茵把香皂放在程遙遙眼前:“你看看,還粘著頭發呢!”
韓茵扯下那一頭發,這頭發枯黃細瘦,而且是短的。程遙遙一頭長發烏黑油亮,絕對不可能是程遙遙的頭發。
現在宿舍里短發的一共有三個:韓茵,張曉楓和劉敏霞。
張曉楓皺眉,跟韓茵下意識地轉頭看向劉敏霞。,劉敏霞的鋪位在最邊上,今天居然早早躺下了,正背對著程遙遙他們,
韓茵抬高嗓門嚷嚷道:“咱們宿舍是鬧耗子了還是怎麼著?我上次才買了一塊皂,沒洗幾回,現在都小了一半。遙遙這可是上海牌香皂,也給人著用了?”
知青的男宿舍只隔一道墻,隔音效果并不好,韓茵又鬧出這麼大的靜,隔壁有男知青敲了敲墻:“怎麼啦?”
韓茵意有所指:“鬧耗子呢!”
程遙遙厭煩道:“算了,這塊香皂我不要了。不過以后要是有人再用我的東西,我就……就跟大隊長說了。”
程遙遙沒遇到過這麼low的事,講到最后自己都有些啼笑皆非。
張曉楓一向是和事佬,此時卻難得嚴肅地道:“咱們天南海北聚集到一起不容易,代表的是知青,絕對不能給知青臉上抹黑。今天遙遙雖然不追究,可我也希以后宿舍不要再出這樣的事了,不然我作為班長,有責任把這件事上報給公社。”
這年代,一旦跟小小這種事牽扯上,前途就全完了。
話音剛落,劉敏霞渾猛地一個哆嗦,仍然一聲不吭,裝死到底。
程遙遙皺了皺眉。這個宿舍真得分了,一想到其他人用過自己的香皂洗頭發,甚至是洗澡,程遙遙就覺得一陣惡心。
程遙遙今天買了好幾塊香皂,挑了一塊茉莉花的拆開,清新的氣味與這個夏夜十分相稱。洗了頭發和澡,帶著一茉莉花香坐到炕上。
程遙遙把今天買的東西一一整理出來,放進自己的寶貝箱子里。箱子里有一個。長方餅干盒,蓋子是圓圓的,只容得下一只手進去。程遙遙掏出一塊長方形的餅干,上面還灑了一些彩糖粒,在這個年代堪稱奢侈。
程遙遙掏出幾塊用一張油紙小心包好,又把今天打包回來的白面餅也裹好放在一起,還長了個心眼把鎖鎖上。這才躺下睡覺。
夢里,是漫天螢火。一只有力滾燙的大手握著的,牽引著在螢火中前行。
程遙遙白天累壞了,蜷在被窩里安安靜靜睡著。玫瑰的微微翹起,像在做一個甜夢。瑩白小臉也染上淺淺緋紅,眼底一點淚痣是畫龍點睛,風萬種盡付于此。
程遙遙臉上有這顆淚痣的麼?
炕邊靜靜站著一道影,居高臨下地審視著程遙遙的臉,眼神里有刻骨的恨意,也有癡迷,更多的是嫉妒,恨不得將這張臉撕爛的嫉妒。
程遙遙翻了個,毫無防備地將整張臉展出來,烏黑發綢緞般鋪在枕上,雪紅含目,窮鄉僻壤藏不住,三伏烈日摧毀不掉的貌。
臉頰邊帶了一點紅印子,是枕頭出來的。吹彈可破的,只稍輕輕一劃,便能這天工造化的臉毀于一旦。
指腹在邊緣反復挲,被自己的想象激得熱沸騰。心臟在腔里咚咚狂跳,仿佛已看見程遙遙漂亮臉蛋布滿淋淋傷痕。
抬手,輕輕落在那黑發上。綢緞般涼地從指里泄落,廉價的化學茉莉香也令人心醉起來。癡迷艷羨地著這長發,前玉佩忽然發熱。
程諾諾猛地一,收回手按住玉佩。玉佩又一不了。
心里陡然生出不可置信的念頭,抬起另一只手,輕輕上程遙遙的肩。沉寂許久的玉佩再一次發熱,最后竟是要燙傷一般。
程諾諾突然收回手,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宿舍。
沖到院子里,掏出口袋里的一個瓶子打開,把玉佩湊上去。
耳邊是咚咚狂跳的心跳,程諾諾第一次產生這樣矛盾的心態,寧可玉佩沒有靜。
事與愿違。
借著一點星,玉佩漸漸析出一點晶瑩水珠,隨即,滴答滴答歡快地落進了瓶子里。
“竟然是這樣……竟然是這樣!”程諾諾似哭似笑,跌坐在地上。
這些天費盡心機,勾搭沈晏在野地倉庫里努力吸取氣,玉佩卻陸陸續續只出了幾滴靈泉。原來,靈泉的關鍵居然在程遙遙上!
程諾諾握住玉佩,狂跳的心臟漸漸穩定下來。不論如何,玉佩在手里,就算毀掉也絕不會便宜了程遙遙!
程諾諾在院子里打水清洗了。上沾著汗水和黏膩,還有草葉灰塵。早知道沈晏并沒有用途,才不會費盡心機跟他在滿是蚊蟲的草叢里茍合。不過……這也是鞏固住沈晏的一個手段。
程諾諾洗過澡,重新回到宿舍里。眾人都睡了,程遙遙一只手搭在被子外頭。
程諾諾輕輕握住程遙遙的手,玉佩再次發燙起來。
好一會兒,玉佩漸漸沉寂下去。
程遙遙忽然一翻,嚇了程諾諾一跳。砸了咂,踢了被子,一條白皙長在被子上,翻個又睡著了。
那條線條優,竟是半點瑕疵也無。程諾諾冷冷地收回視線,既然自己窺破了靈泉的,有了靈泉滋養,自己的只會比程遙遙更。
只是……靈泉能養皮,卻無法助長的高。高一直是程諾諾心中最大的憾。母親總在耳邊惡毒咒罵,說都因為父親偏心,將營養品和都供給程遙遙,虧了的才長不高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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