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004章

姜從寧是一早就知道事不妙，但聽完來龍去脈后，仍舊呼吸一滯。

犯在謝遲手中，的確是沒有道理可講的，可如今這懲罰未免太重了些。

于生慣養的世家閨秀而言，名聲有暇遭人非議，是會帶累整個家族的。孫思思們很清楚這一點，所以誰也不肯就這麼離宮，只能在水榭外候著，寄希于謝遲能夠回心轉意，高抬貴手。

“表姐，”蔣巧似是哭過了頭，連話都說得不大順暢了，哽咽道，“這可怎麼辦啊……”

姜從寧心煩意，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來，反復掂量著。傅瑤就更不擅長應對這種局面了，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著自己的袖。

這邊正僵持著，水榭那邊總算有了靜——

謝遲出來了。

昨日進宮時，傅瑤只是匆匆一瞥，如今倒算是徹底看真切了他的模樣，一時間只覺著既悉又陌生。

雖仍舊是可畫的好相貌，但謝遲早年眉眼間的意氣風發與若有似無的笑意已經消失不見，只剩讓人退避三舍的凌厲。

他眉頭微蹙，似是不大高興，便顯得格外郁些，讓人而生畏。

姜從寧原本在心中擬了些求的說辭，如今對上他這目后，便半句都說不出了。

蔣巧等人已經見了他后，立時跪下求。

其實依著們的出，是不該跪謝遲的，可如今急之下，想著求謝遲網開一面，便顧不得旁的了。

謝遲見著這形，眉頭皺得愈。

傅瑤的目一直在他上，留神看著，眼見著事態不妙，心中一，連忙在謝遲開口之前屈膝行了一禮，輕聲道：“幾位姐妹一時急，方才失禮，還太傅見諒。”

姜從寧隨即也反應過來，將蔣巧給拉了起來，低聲道：“別急昏了頭！”

哪怕人人都知道謝遲一手遮天，也依舊不宜宣之于口，遑論像如今這般壞了規矩禮節。只有輕狂短視的人才會因為旁人的卑躬屈膝而洋洋得意，可謝遲并不是那種人。

謝遲那刻薄的話都到了舌尖，可卻沒能說出口，意味不明地笑了聲。

他是何等聰明的人，自然能看出來這姑娘是有意為這三人解圍，所以搶先拿話來堵他。到如今，敢在他面前耍小聰明的人寥寥無幾，這拙劣的話，在他看來著實是有些可笑了。

直到這時，謝遲才算是正眼看向了傅瑤。

今日穿了一襲淺的襦，綠的系帶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纖腰，低眉垂眼，看起來一副極乖巧的模樣。

從謝遲這個角度，看不清的神，只見著如云的鬢發，抿著的紅，以及那白皙如瓷的。

再有就是，耳上那琉璃桃花的墜子，隨著的呼吸起伏輕輕晃著，將心中的不安暴得一覽無余。

四下一片寂靜，就連蔣巧都止住了哭聲，紅著眼圈看向傅瑤。

風和日麗，微風輕拂，傅瑤卻在謝遲目的注視下出了一層薄汗，愈發地手足無措起來，不知道究竟該不該說下去。

“怎麼，你是想要為們求？”謝遲懶得同小姑娘兜圈子，直截了當道，“就不怕把自己也牽連進去？”

傅瑤聽出他話中的威脅，但掂量再三，還是著頭皮道：“們若是做錯了事，的確該罰，只是如今這懲罰未免太重了些……罪罰相等，才能讓人心悅誠服呀......”

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后已經聽不大清，顯然是自己心中也沒底氣。及至終于說完后，飛快地抬頭看了眼，似是想要看一看他的反應。

謝遲這才看清楚的相貌。

饒是見多識廣，他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姑娘是個不可多得的人。尤其是那雙清澈的杏眼，所有的緒都明明白白地寫在里面，不用費神細究，一便知。

這世間大半男子，只被這樣可憐地看上一眼，怕是就要心的。

“我并不用人心悅誠服，”謝遲并不是憐香惜玉的人，只短暫地怔了一瞬，隨后毫不留道，“你若是覺著不舍，就陪著們一道出宮好了。”

傅瑤：“......”

仰頭看向謝遲，眼中滿是難過，還摻雜著些許委屈。

謝遲原以為會如同旁人一般害怕畏懼，卻沒想到竟是這麼個反應，眉尖微挑。

“怎麼都聚在這里？好熱鬧。”謝朝云的出現打破了僵局，旁人對謝遲避如蛇蝎，可卻并沒任何顧忌，輕快地笑了聲，“傅姑娘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你了不？”

謝家兄妹二人相貌相仿，可卻截然相反，見著謝朝見著謝朝云后，姜從寧便知道這事有救了，不由得松了口氣。

“阿云，”謝遲瞥了一眼，語氣稍稍放緩了些，“你怎麼來了？”

謝朝云避而不答，反問道：“皇上可在這里？”

謝遲微微頷首，又問道：“太后讓你來的？”

兄妹兩人如同打啞謎似的，傅瑤聽得云里霧里，但卻敏銳地留意到，在謝遲點頭之后，孫思思的形晃了晃，臉愈發地白了。

“我雖不知這究竟是怎麼了，”謝朝云指了指狼狽不堪的三人，笑道，“但煩請兄長看在我的面子上，饒過這一次吧。畢竟趕明兒我還想向傅姑娘討幾幅墨寶，兄長就當是讓我做個順水推舟的人可好？”

謝朝云在宮中這麼好幾年，早就練就了審時度勢察觀的能耐，如今也不需問來龍去脈，便看出了哪些是闖禍的人，哪些是求的人。

開了這個口，謝遲總不至于為了這麼件小事駁的面子，留一句“隨你”后，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孫思思一，若不是侍眼急手快，怕是就倒了。

蔣巧劫后余生似的抹著淚，隨后拉著姜從寧，忙不迭地離開了此地。姜從寧知六神無主，便與傅瑤說了句，陪著先回去了。

傅瑤眼應了聲，又看了眼謝遲遠去的背影，這才回過頭來，向謝朝云道謝。

與謝朝云素無，也不明白對方為何要幫自己，但在方才這件事上，卻是萬分激解圍的。

“不必如此客氣，”謝朝云了的鬢發，笑道，“改日將你的畫送兩幅過來就好，我很喜歡。”

傅瑤有些寵若驚，隨即應了下來：“一定。”

“我聽著你的嗓子不大好，若是不舒服，就請太醫來看看吧。”謝朝云又了的額頭，皺眉道，“怎麼還像是有些發熱？這可拖不得。”

傅瑤自己向來心大，直到被謝朝云點出之后，方覺出些不對來。

謝朝云將這反應看在眼中，無奈地嘆道：“怎麼這麼不上心？這若是壞了，耗費再多也未必能補得回來。”說完，向水榭隨侍的宮人招了招手，吩咐道，“去太醫院，找個當值的太醫到謝姑娘的住去一趟。”

傅瑤還沒反應過來，便見著那宮人恭恭敬敬地應了下來，隨即小跑著去辦了，只好又正兒八經地向謝朝云道了聲謝，又道：“趕明兒我讓人多送幾幅畫到你家去。”

謝朝云掩笑了起來，正說話，水榭中卻突然傳來聲響，像是瓷破碎的聲音。

傅瑤一驚，這才想起那位皇上還在其中，遲疑道：“這……”

“無妨。”謝朝云臉冷淡了些，隨后又笑道，“想來皇上心不佳，我還是不在這時去礙眼了。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先前聽著謝家兄妹打啞謎的時候，傅瑤便覺著奇怪，如今見著這態度，就更覺蹊蹺了。只是與謝朝云著實算不上悉，只能下心中的疑慮。

在回去的路上，傅瑤斟酌著問道：“謝姐姐，你為何對我這麼好？”

“我曾有過一個妹妹，”謝朝云抬手攏了攏鬢發，溫聲道，“你同有些像，也很討人喜歡。”

傅瑤怔了下，無聲地嘆了口氣。

知道謝朝云口中的那個妹妹。當年謝家出事后，謝父獄，原就弱多病的謝母悲傷過度，撒手人寰。謝家小妹高熱不退，沒能及時請大夫來診治，熬了兩日最后還是沒了……

難怪謝朝云會對這小病如此上心。

沉默下來，謝朝云若無其事地岔開了話，好奇道：“說起來，你方才是怎麼敢向他求的？就真不怕被牽連？”

若是旁人問及，傅瑤興許會隨意尋個借口搪塞過去，可謝朝云待這般好，便不好隨意敷衍旁人的真心。略一猶豫后，傅瑤如實道：“我想著，他應當不會那麼不講道理。”

謝朝云驚訝地看向，很是意外道：“旁人可都是說他喜怒無常，辦事全由著心的。”

“旁人說的也未必對呀。”傅瑤頓了頓，又小心翼翼地問道，“那謝姐姐你覺著，他是怎樣的人？”

“這可不好說。旁人將他想得太壞了些，你呢……”謝朝云含笑道，“又將他想得太好了些。”沒等傅瑤開口，又狀似不經意地玩笑道，“我去時，看著你那泫然泣的模樣，還以為你是被他給嚇到了。”

傅瑤連忙否認：“不是的。”

并非被嚇到了，只是覺著難過——

在傾慕謝遲的這些年中，曾反復設想過，自己頭一回同謝遲講話會是在怎樣的形下？然而窮盡所想，也沒料到會是今日這種場合，鬧得不歡而散。

謝朝云若有所思地看著傅瑤，并沒再追問，但心中卻已經大致有數，垂眸笑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