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被換過了，頓時眼神一，下意識手了懷中。

紅繩串著的玉還在，苻離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下榻披穿上，係好腰帶穿戴齊整出來。他似是有話要說，麵無表地站了片刻，才試探問：“昨日，是誰給我換的裳？”

“自然是魏驚鴻。”薑笑著看他，故意道，“怎麽，你如此謹慎，可是懷中藏了什麽？”

苻離眼神有些不自然，扭過頭否認：“沒有。”

他不坦白拾回殘玉之事，薑便當做不知道，隻意味深長地‘哦’了聲，眼裏蘊著狡黠，不再追問。

卯正時分，國子學的六名儒生聚在廳中用早膳，席間誰也未曾開口說話，氣氛沉悶非常，唯有碗筷撞的叮咚聲間或響起。

季懸眼睛腫核桃，麵灰白，心不在焉地了幾口，便放下筷子道：“我吃飽了。”

他這模樣，顯然是還未從喪兄之痛中走出。薑心中沉重，擔憂地看了對麵食案的苻離一眼，見他麵鎮定，仍垂眸舀著粥水飲食，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蔡岐三兩口吃完一個包子，著手道：“既然人都到齊了，今日便收拾好從南城門出，回應天府複命。”

“什麽‘人都到齊了’？”季懸冷冷打斷話語道，“千戶大人莫不是忘了，季平還不知道躺在哪個堆裏呢！”

蔡岐冷道：“那你待如何？讓其他幾個人連同拚死送出來的書籍一起給你哥陪葬？”

季懸握著拳不語，眼睛通紅，一行淚從眼角落，在他襟上暈染出一抹暗的痕跡。

廳的氣氛一時劍拔弩張，苻離將最後一口粥水咽下，然後打破僵局道：“你們跟著蔡千戶走，我留下。”

“苻離！”

“苻公子！”

魏驚鴻道：“苻離，你發什麽神經！”

麵對眾人驚異的視線，苻離冷靜起道：“我會將季平帶回應天府。”

蔡岐一拍案幾，剛說聲‘胡鬧’，便忽的聽聞外頭鑼鼓急促，一名小將一邊敲鑼一邊飛奔而過，口中喊道：“韃靼來襲，全城戒備！城在人在，城亡人亡！韃靼來襲，全城戒備！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昨夜朔州軍士徹夜不眠，嚴陣以待，唯恐韃靼夜襲來犯，誰知守了一夜都不見韃靼人影子，如今熬了一宿的將士已是疲憊不堪，偏偏遇上敵軍！一時間四周腳步紛雜，將領策馬，指揮弓-弩手和甲兵排列布陣，張的氣氛一即發，恐懼如烏雲籠罩著這座城池。

“有什麽話路上說！待會打起來，你們想走都走不了！”蔡岐一聲令下，“備馬，走！”

可六個男依舊緘默地站在廳中，誰也沒有。

蔡千戶瞪大眼，吼道：“你們這是反了！”

“千戶大人，臨行之際馮祭酒百般叮囑我等七人要同進退，共生死。如今朔州城百姓還未逃亡，我們怎可先行棄城離去？”程溫歉意一笑，溫聲開口，“七個人一同來，就該一同回，哪怕……隻是。”

“你們以為打仗是兒戲？刀劍無眼，是要死人的！”蔡岐怒道，“區區一個朔州城，能頂幾日？”

苻離沉思片刻，道：“韃靼要攻城，無非是抬木杵撞開城門或以投石機攻城。但此番韃靼一日便從邊城攻來朔州，必定是輕裝上陣，且朔州城外地勢開闊平坦，並無巨石供其使用，投石機派不上用。”

“那便隻剩下木杵撞門。”薑接上話茬，“我們可以人力或重堵住城門，隻要城不破，便有勝算。”

“韃靼攻勢迅猛，中途不做任何停歇，多半想速戰速決，所帶糧草不超過七日。隻要想法子派高手繞去敵軍後營，燒其糧草，堅守兩日便可退敵。”說著，苻離向屋外傾瀉的，雪霽天晴，西北風很大，最適合火燒糧營。

“我爹乃鎮國大將軍，手握十萬兵鎮守滄州，調兵趕來也不過一日的路程。”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響起，眾人去，隻見鄔眠雪而立，眸明亮，笑出一個淺淺的梨渦，“我願手書一封，命人前往滄州報信，三日必可求得援軍前來！”

在國子學，鄔眠雪一向是謹慎低調的，存在甚低，誰也不曾想到竟會在此時而出，並拋出一個驚世駭俗的計劃。蔡岐不可置信地打量著鄔眠雪，語氣帶著明顯的質疑：“你？”

“對，我。”鄔眠雪仿佛變了個人似的，不複往日乖巧，眼眸中浸潤的是將門虎的從容淡定，“前夜逃亡，千戶大人以為那兩個韃靼人是誰殺的？”

果然，小羊羔總算出獠牙來了。薑從第一次練習開始，就約覺得鄔眠雪好像在刻意掩蓋自己的手，雖然不知道為何藏拙，但此番能得鎮國將軍相助，勝算已有了□□分。

蔡岐按著刀在廳踱步，似乎在權衡利弊。半晌，他停了腳步，反問道：“你們想好了，若城門未曾守住，敵人糧草不曾燒毀，滄州援軍不曾到來，你們該如何置之？”

苻離篤定道：“三條計策隻要功了兩條，便不可能會輸。”

蔡岐道：“萬一呢？”

“若萬一如此……”苻離沉片刻，冷聲道，“若萬一如此，燒掉朔州糧營，棄城投降，保全城百姓命。”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蔡岐瞪大眼，打量苻離許久，才喃喃道：“你小小年紀殺伐果決，倒是天生的將才。”

第29章

弘昌十四年冬十一月二十一夜,韃靼陸續攻城兩次,皆不功,雙方僵持已有九個時辰。

夜裏子時，韃靼發第三次攻城之戰，厚重的城門在千斤重杵的衝擊下搖搖墜,木屑飛濺，朔州軍士以之軀頂住城門,一批死了另一批頂上,不到半個時辰,戰死士兵已逾一半，骨在城牆下堆積如山,跡從城門一直蜿蜒淌到了街口。

漢軍死傷慘重,眼瞅著城門就快頂不住了,朔州參將李廣英滿跡策馬而來,就地募兵道：“我大明江山，豈容胡人鐵騎踐踏！諸位熱兒郎願死守國土者,請隨我一戰！”

道旁呼聲一片,陸續有壯年男子告別妻，提著鋤頭、鐮刀等加了抗敵陣營。一開始隻有十幾人,漸漸的變幾十人、幾百人……視死如歸的人群陸續奔赴戰場，人群中甚至可以看到稚的年和白發老翁。

魏驚鴻和鄔眠雪先加了守城之戰，而後是傷勢未愈、高燒初退的苻離——當這個清冷的年束起長發，紮護腕，手握長刀翻上馬的時候,薑張了張，勸阻的話到了邊，最終隻化微笑的一句：“苻大公子，你們要平安回來。”

苻離坐馬背上，披夜如墨，朝輕輕頷首：“好。”

薑、季懸和程溫三人手平平，被蔡千戶命令留守府衙照顧老弱。此時燈火闌珊，嗬氣冰，薑獨自站在簷下，著漫天飛舞的火灰，聽著遠轟鳴四響喊殺震天，一顆心揪久久不能平靜。思兔網

方才聽府衙的人說，陸老先生早已平安到達城中驛站，薑心想左右上不了戰場幫忙，幹著急也是無用，索收拾好儀容前去拜訪。

驛站並不遠，拐過一個街口便到了陸老暫住的地方。薑前去叩了門，說明來意，便有兩名陸家弟子引燈帶進門去，穿過堆放著十餘箱經史典籍的前庭，轉去待客的廳堂。

堂中燈火輝煌，亮如白晝，階前站著五六名滿塵土的書生，應是朔州本地的儒生，特地慕名來求見陸老。屋則立著四名而立之年的陸家直係弟子，正掌著燈照著一堆沾滿灰黑泥土的簡牘古籍，古籍之中，半跪著一位峨冠博帶、披鶴氅的清瘦老者。

“文出土本就脆弱無比，一即碎，偏生大同府的那群匹夫還如此魯，一鋤頭挖碎了多簡牘，又上這番戰……”老人嗓音帶著些許沙啞，但中氣十足，徐徐道，“若先人知曉自己的心會被後人如此糟蹋，怕是要魂魄不安。”

掌燈弟子命薑階前等候。儒生們一一自報家門，陸雲笙連頭也不抬，依舊全神貫注地整理古籍，以極其虔誠的姿態拂去殘卷上的塵土，將其小心放弟子手捧的托盤之中，中念叨著“這份歸於六藝略”“這份，字跡模糊，要小心修複”……自始至終，沒有看那群儒生們一眼。

當世大儒，果然氣場非凡。儒生們了冷落，俱是垂首立於一旁，畢恭畢敬，不敢有毫懈怠怨言。

很快到薑了，緩步向前，朝著蹲清理古籍的陸老攏袖，一躬到底，誠懇道：“晚輩兗州薑，見過陸老先生。”

本不抱希得到回應，誰知陸老在聽到的名字後背影一頓，良久才緩緩回過頭來，瞇著眼打量薑，像是在確認什麽。

陸老除了長髯花白了些許，與八年前無甚區別，依舊是仙風道骨之姿，深陷的眼睛很是矍鑠。

“你是薑？”似乎嫌線太暗，陸老取了弟子遞來的燈籠，朝薑走了兩步，又仔細照了照薑的容。記憶與現實重合，他恍惚了一瞬，才神複雜道，“兵荒馬，你來此作甚？誰讓你來的？”

“父親母親之命，特來答謝先生舉薦之恩。”說罷，薑下跪磕頭，以額地，行大禮道，“當然，即便沒有父母之命，於於理薑都該來這一趟，親致謝意。”

陸雲笙著薑，神十分複雜，說不清是喜還是怒。良久，他花白的胡須抖，揮手屏退一眾儒生弟子，待屋再無閑人，他才沉聲問道：“你母親……這些年可好？”

薑抬頭，臉上的訝異一閃而過。但很快恢複了平靜，按捺住心底的疑答道：“回先生，母親康健，與父親琴瑟和鳴，雖無大富大貴，卻也無憂無慮、天然自在。”

陸老負著手在門口站定，似乎在品味這句話。他的視線過庭前搖曳的燭，過刀劍紛的戰火，落在遙不可及的遠方，許久才問：“你何時啟蒙？平日裏，素讀些什麽書？”

薑答道：“從能坐開始就拿著筆胡寫畫，父母嗜讀且工於書畫，學生耳濡目染自然有了幾分興趣。家父對我的學習並不嚴苛，任憑我自由發展，故而除了經史典籍，畫了圖的方技營造也略有涉獵，最喜詩文話本。”

“哼，你父親一向如此！”不知哪句話惹怒了陸老，他語氣不善道，“你回去罷，以後不必來見我，也休得在我麵前提及你父母。”

萬萬沒想到陸老態抵父母至此，明明方才還關心自個兒的母親不是麽？薑心中頗有疑慮，笑意也淡了些許，“晚輩不知父母犯了何錯？若有冒犯陸老的地方，晚輩願再頓首以謝罪。”

陸老也不願為難一個後輩，歎道：“你父親造下的孽，與你無幹。”

薑心目中的父親一向是偉岸正直、清廉端正的，聽到陸老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