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來了一大群人，但葛老夫人的視線一直落在嫡長孫顧崢嶸上。還沒等他跪下去請安，葛老夫人邊的得力大丫鬟珍珠早就眼明手快地將他攙扶起來。

葛老夫人更是拉著他的手，問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課業累不累之類的話，關切之溢于言表。

這才是親孫子呢！

這番一對比，顧重一家，不過是不相干的外人。

一屋子熱鬧盈盈，好像本沒有人看到母親跪在明間。

顧重的心就像掉進了冰窟窿里一樣，一片冰涼。

這祖慈孫孝的戲碼直唱了很久才落幕，等請安的人群散去，顧重方走出來，輕聲喚了一聲：“老太太。”

葛老夫人挑著眉頭，上上下下將顧重打量一番，然后道：“我教你母親為人事的道理，你也該在一旁聽著。你母親是低賤的商戶，行舉止不了升斗小民的氣息。你不同，你是大家閨秀，是侯府的小姐，萬萬不可跟你母親有學有樣，免得出去丟了我們侯府的面。”

顧重心頭不由一。

覺自己回到了前世，這樣的話，前世聽了太多。老太太說過，繼母葛碧蓮說過，那些挑剔的名門貴婦說過，就連下人們提起也會鄙薄道：“到底是商戶之所出，骨子里就是跟大家小姐不一樣……”

從前聽到這樣的話，都會暴跳如雷跟人大聲爭執，換來的是葛碧蓮的嘲諷，其他人的輕視。對自己沒有任何好，反而讓繼母如愿。

知道，不能沖，眼下也不是沖的時候。

顧重深深吸了一口氣，將心中的憤懣下，沖葛老夫人福了福，然后道：“是，老太太說的是。滿京城誰不知道老太太慈祥和藹，會教育子孫？重是老太太的孫，母親是老太太的兒媳婦，老太太疼我們，才會教我們。若是那些與您無關的人，就是想聆聽您的教誨也沒有這資格。”

頓了頓，復又用順的聲音道：“紅依與翠縷的事，的確是母親做的不妥當。不過，幸好是母親遇上的是老太太這樣疼兒媳婦的人，若是遇上那等故意刁難磋磨兒媳婦的惡婆婆，母親的日子就難過了。”

“之前母親在泊頭鎮病了，老太太還特意寫信讓母親不要急著趕路回家，養好要。可見老太太是真心疼我們的。母親這一病，神多有不濟，很多事都想不到也是有的。還請老太太原諒母親這一遭吧。”

不疾不徐，娓娓道來，卻每一句話都說在點子上。

葛老夫人聽了，眼睛盯著看了很久，心里冷哼了一聲。

沒想到沈氏倒生了個孝順又懂事的兒。說了這一番話，若自己還不讓沈氏起來，豈不是承認自己是故意刁難磨兒媳婦的惡婆婆？若沈氏跪出來個好歹，于自己的名聲也有損。

也不用跪出來個好歹，只消沈氏此刻裝暈，這事傳出去就不好聽。

來日方長，這事也急不得，橫豎離自己過壽還有大半個月。

再說了，真正的目的是對付老四那個賤種，而不是磨沈氏。

葛老夫人用力了手中的佛珠，微微一笑道：“四丫頭說得有道理，不愧是我們顧家的人，跟商戶出的人就是不一樣。我今日不過是小懲大誡，讓你母親記住上下尊卑而已，既然你開口了，這事就此揭過吧。”

然后轉頭對蘇嬤嬤道：“去扶四夫人起來。”

顧重聽了，還沒待蘇嬤嬤反應過來，已經當先一步跑到外面扶了母親，語氣中掩飾不住的關切：“老太太說既往不咎了，母親快起來。”

葛老夫人見了，眼睛不由一瞇。

到底是個小孩子，雖然故作鎮定，但心思都寫在了臉上，也不是個有城府的。

母親已經跪了很久，膝蓋生疼，雙也麻了，若不是顧重攙扶著，險些摔倒。

由顧重扶著，走到葛老夫人邊，輕聲道：“謝老太太教誨。”

“你知道錯就好。”葛老夫人道：“以后若再敢行自專，我定嚴懲不貸，可記住了？”

“是。”母親應道：“兒媳謹記老太太之言。”

“你們且下去吧。”

沒想到母親卻道：“馬上就是擺午飯了，兒媳還是在這里服侍老太太用飯之后再回去吧。”

葛老夫人心里冷哼，倒還會裝！倒是想讓沈氏立規矩，可惜，一想到沈氏是那個賤人的兒媳婦，心里就梗了一刺，連用飯也沒了胃口。

“不必了。”葛老夫人道：“你想盡孝，不在這一時半刻，以后有的是機會。”

“是。”母親道：“那媳婦去了。”

沈氏帶著兒顧重離開了，葛老夫人盯著們離去的背影良久。

常年打鷹，卻被鷹啄了眼。

老四那個賤種，一直在自己面前唯唯諾諾，裝做弱無用的樣子。沒想到，他背地里卻發讀書，是在科舉這條獨木橋上走出了自己的一條路。

六年前，他春闈榜上有名，是二甲進士。

若不是老慶侯顧鴻棟剛好病逝，他就要去參加庶吉士選館。

大齊朝素來有“非進士不翰林，非翰林不閣”的說法，若是老四真的被選上庶吉士，那就一步登天，直接了翰林院，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賤人的兒子平步青云了。

幸好老侯爺亡故了，他丁憂在家，就算報了名也不能去參加庶吉士考試。

三年之后，又會出來兩三百名新科進士，誰還會記得他呢？

可萬萬沒想到，三年丁憂結束，他一除服，就立馬去拜訪師座，好同年，拉攏昔日同窗。

當時并非放在眼里，只覺得他翻不出什麼大浪花。

誰知道，他一面打著慶侯府的名頭，一面用沈氏的嫁妝重金賄賂重要的人，一步一步打通關節，終于在吏部得到了外放貴池縣的文書。

一想到三年前他離開時那囂張的臉，葛老夫人就氣得心肝直。

早知如此，當初無論如何也不會讓沈氏這個低賤的商戶進門。

以為沈氏不過是個低賤的商戶，定然不能給老四任何的幫助。可沒想到，娘家家資富庶，這兩年更是生意越做越大。老四坐擁金山，想要爬上去，容易了很多。

老四這個庶子步步高升，安榮富貴，而的長子顧占鵬雖然承爵做了慶侯，卻因為任職陜西行都司都指揮同知，要常年戍邊哈衛，與骨分離不說，還要忍邊關的苦寒寂寞。

這是何等的不公！

不能容忍那個賤人的兒子有輝煌的前途，絕不容許。

雖然老四在南邊任上好上司，不惜拿重金賄賂，在貴池這三年他過得順風順水，眼看著三年任滿參加考課，若是能評得上等，自然高升有。

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那賤種爬上去？

幸喜今年南直隸考課評選的主管是大夫人郝氏娘家弟弟的小舅子，憑著這層關系，終于讓老四的評選結果變為下等。別說他升是奢，就是想連任也不可能。

他以為自己賄賂了上峰就升無憂，卻沒想到自己半路上來了個截胡。

等他發現的時候，就是想補救也來不及了。

一想到四房的人趾高氣昂而去，灰頭土臉而回，葛老夫人心里的就多了幾分痛快。

老四，這只是剛剛開始呢。

我讓你在吏部侯一輩子的缺，卻永遠不能當！

顧重跟母親一起回到榮冬院，父親焦急地在院門口來回踱步，見們二人回來了，父親忙迎上來：“怎麼這麼久才回來？夫人，老太太沒有刁難……”

“老爺！”母親打斷了父親的話，輕聲道：“進去再說。”

父親看了看左右，見路邊有幾個灑掃的丫鬟，知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就止住了話頭。

三人進了室，父親得知母親被老太太罰跪，滿臉都是愧疚：“夫人，是我對不住你，跟著我，讓你委屈了。”

“老爺，一家人何必說什麼你我。”母親了委屈，此刻臉上卻一點都不難過。相反，因為有父親的心疼與尊重，覺得十分滿足：“只要咱們一家人在一起，這點子委屈算什麼。我這麼多年未能有孕，你不也是一直擔待我，不愿意納妾嗎？”

“哎呀！夫人，當著孩子的面，你說這些做什麼？”父親有些赧然地揮揮手：“伍嬤嬤，你快拿藥膏來，我看看夫人的怎麼樣了。”

看著父親與母親互訴衷腸，顧重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