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語纓面帶笑意地說完最后一句話，屋里靜了一靜。

　晚秋的風打在門窗上，發出老人般行將就木的咔咔聲，連帶著字字珠璣的告誡，都變得更加耐人尋味起來。

　倘若惡言相向，口無遮攔，姜肆聽也不會聽，倘若好言相勸，寬容賢惠，姜肆不憚拆穿虛偽的臉，但這人太懂得說話的技巧了，還知道如何殺人誅心。

　姜肆坐到一旁，端平著視線看著前頭，抬著下道：“你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王語纓笑了笑：“姜娘子聰慧，想必已經明白我的意思了，阿回跟著你只有吃苦的份，他在將軍府才能過得安心順遂。但這孩子知恩懂事，我只看過一眼，就知道他絕不會離開你，所以該是你做考量的時候了，為了他，留在府上不好嗎？”

　姜肆好奇地轉頭看向：“你真是這麼想的？”

　王語纓眉心一跳，笑意仍在：“是。”

　“若我為正妻，你為妾，你也愿意？”

　王語纓的笑容僵在臉上，只一句話，將問得呆立當場，啞口無言。

　這是在辱人，對于一個出高門貴族的子來說，下嫁為妻已是會落人口實了，更何況是為妾。

　去笑意，再沒有那般應付自如的高傲，眼底已經有些慍怒，道：“我是將軍八抬大轎抬進府中的。”

　姜肆站起，行到王語纓跟前。王語纓是小材，小鳥依人，姜肆比高出半頭，量更為修長些，立在前，足矣無形中給人力。

　“阿回是大哥的骨，給他更好的生活本該就是他做的事，若我不在，他就對阿回不管不顧，只能說是我看錯了人。”

　王語纓說什麼，姜肆果斷截了的話：“你既然這麼想要我留下，也不是不可以，我有兩個條件，一，我只做正妻，二，阿回是他嫡長子，若這兩個條件你都能接，你就去告訴大哥，我可以答應他。”

　王語纓看著姜肆，面有些難看，想必是沒有過這樣的屈辱，眼中盈著涓涓秋水。

　姜肆并不想跟爭什麼搶什麼，沒必要也犯不上，說到底，與王家娘子之間除卻霍岐之外沒有任何關系，更是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不會故意針對。

　但同樣也不會放棄自己應得的。

　姜肆自己得委屈，但不想要阿回吃苦。

　阿回本就弱多病，再因為這些烏糟的事損了他的心神，吃多補藥都彌補不過來，姜肆恐怕要后悔死。

　逞一時意氣固然威風，但如今也僅僅只能守住底線而已。

　不與王語纓糾纏，說完這句話，繞過子就離開了，聽見關門聲，王語纓瞬間變了臉，執起手中的茶杯就要擲出去，僅僅是一瞬間，便停手了。

　吸著氣，將茶杯放回去，閉著眼睛告訴自己要冷靜，秋月沖進門，見主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趕跑過來著后背：“小姐你這是怎麼了？難不那刁婦欺負你了？奴婢這就去告訴將軍！”

　“你閉！”王語纓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句話。

　秋月噤聲，惶恐地拍著后背，不敢說話了，王語纓攥著拳頭，想起剛剛那人跟談條件的樣子，心中不甘越發擴大，可有什麼辦法？

　容不得一點差池！

　霍岐這個人太好了，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到像他這樣的男子，把霍岐當作救命的稻草，好不容易過上順遂的生活，卻又出來惡心鬼搗！

　王語纓忽然起，把秋月嚇了一跳。

　沒管發紅的眼眶，整了整服，抬腳走了出去。

　霍岐下朝，王語纓是出門去迎的，霍岐穿著武將的服，腰間束著革帶，氣宇軒昂，只是形凝重，步履有些匆忙，悶頭走了好幾步才看到王語纓。

　他快步走過去，責備道：“你出來迎我做什麼，天涼了，別染了風寒。”

　說完一怔，他看到王語纓眼底的紅，顯然是剛哭過。

　“怎麼了？誰惹你委屈了？”

　王語纓把肘間的大氅披到他上，扯出一抹笑：“先進來，別說妾的事了，倒是將軍你，怎麼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兩個人了正廳，下人上了熱茶，霍岐牛飲一杯，把茶杯放桌上，沉片刻，道：“衛峰和韓北野不是去前差了嗎，今日陛下大發雷霆，連三司會審都免了，直接把貪墨案關聯的幾個員拖下去斬了，那幾人都是齊王派系，眾臣都猜測，這是陛下在打齊王的臉。”

　王語纓也正幾分：“陛下初初登基，會不會是……”肅清異己。

　后面四個字自然不敢說，霍岐也用眼神制止，半晌后，他點點頭：“或許是拿齊王的人開刀呢。”

　王語纓微微變：“將軍當年救了齊王一命，也是從他的親兵做起，雖然將軍問心無愧，可也一直有往來，我們王家更是跟齊王好，若陛下真容不下齊王，恐怕我們也……”

　“慎言。”霍岐打斷，“現在朝局未定，什麼都不好說，我們只管做好份的事。”

　說完，像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看了一眼的臉：“說說吧，到底怎麼了，誰惹你生氣了？”

　王語纓抿了抿，抬頭看著他，認真道：“姐姐答應留下來，只是有兩個條件，一，阿回要做嫡長子。”

　霍岐聽到開口第一句話就笑了：“嫡長子？阿回本來就是嫡長子，這算什麼條件！”

　“那第二個呢？”

　王語纓垂眸，良久后，忽然落下淚來：“說，要做正妻。”

　霍岐笑不出來了。

　王語纓泫然淚下，霍岐心里既愧疚又心疼，他走過去，將輕輕攬在懷里，安地拍著肩膀。

　王語纓等著他說拒絕的話，可霍岐什麼都沒有說。

　等到王語纓肩膀都發酸了，霍岐還是默不作聲地抱著，那一瞬，忽然懂了，不管霍岐是搖擺不定，還是心中早已有了對策，他多半是偏向那對母子的。

　一時的猶豫最能看出心底里的想法，沉默即是默認。

　王語纓了眼淚，離霍岐的懷抱，含淚道：“道衍，我可以尊為夫人。”

　霍岐渾一震，不敢置信地看著，口而出：“你是王家的嫡，我怎麼好委屈了你？”

　“那你愿意委屈姜娘子嗎？”

　說來說去又回到同一個問題，霍岐背過去，手掌心覆在腦門上，當真是兩頭為難，就在這時，門外忽然跑過來一個下人，是門房的樣子，到門口后停下，氣吁吁地道：“將軍，張公公在外面，傳陛下旨意。”

　霍岐一怔，忙道：“快引進來！”

　張堯很快就到，王語纓來不及避開，跟霍岐一起接待他，張堯卻沒那個閑工夫：“別喝茶了，陛下可等不及了，我是來接姜醫進宮的。”

　“姜醫？”二人齊齊開口，臉都有些不明所以。

　“對呀，姜醫，速速將請來，陛下頭痛癥又犯了，去晚了，我們可擔待不起！”

　霍岐看了王語纓一眼，對張堯道：“我府上確有姓姜的子，但陛下怎知懂醫，還要請診治？實不相瞞，此人正是子，為陛下看診，太醫院的太醫恐怕更合適吧……”

　張堯道：“姜醫是游神醫的高徒，陛下只相信游神醫的手藝。”

　霍岐一聽游神醫的名號，心中一驚，據傳陛下在京城做質子的時候，差點被一場大火燒死，正是這個游神醫救了他，沒想到，肆肆竟然跟游神醫有集。

　正猶豫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姜肆的嗓音：“是陛下要看診？”

　張堯轉見到姜肆，眼中閃過驚艷，細細打量過后，問道：“你就是姜醫？”

　姜肆從袖口里拿出一枚玉佩：“這是游老給我的。”

　張堯拿過來一看，喜上眉梢：“正是此，姜醫，快隨我宮吧！”

　王語纓瞠目結舌，霍岐也愣在當，見姜肆要走，他急忙上前，拉住姜肆的手臂，不顧意愿，強行將帶到角落里。

　“你這是做什麼？”姜肆有些生氣，了小臂，嗔怒地看著他。

　霍岐知道自己剛才沒收住力氣，眼里有些后悔，但他很快便道：“陛下剛在崇文殿殺了人，現在正在氣頭上，你別去，我怕他傷了你。”

　因為齊王那層關系，他還有的話沒說。

　不知現在霍家在陛下心中是什麼地位，他不想姜肆因為他被殃及池魚。

　姜肆像看傻子一樣看他：“我是醫，只管治病救人，又不害人，陛下難道還能不顧禮法傷害我嗎？”

　“你不知，陛下一犯頭痛癥，有時會六親不認。”霍岐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姜肆皺著眉，后面張堯開始催促，猶豫一瞬，道：“師父留給我的人，我不能不管。”

　“你去看看阿回吧。”

　說完，轉跟張堯一道走了。

　霍岐沒能攔住，急得在那抓耳撓腮，王語纓走過來，看著兩人背影，幽幽說道：“陛下怎知姜醫在我府上？”

　霍岐看一眼，心中更加擔憂。

　姜肆坐上馬車，手指不安分地攥著，饒是在霍岐面前裝得再淡定，他那些話，都聽心里去了。

　剛剛殺了人，犯頭痛癥時又六親不認，傳言他喜怒無常，殺人不眨眼，還暴……

　會比宋玉那樣的畜牲還惡劣嗎？

　“姜醫，到了。”

　外頭忽然傳來張堯的聲音，把姜肆嚇得渾一，不怕鬼神怕人心，何況那又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姜肆穩了心神才下馬車，隨張堯后，不知走了多久，張堯停下，姜肆仰頭一看，匾額上寫著養心殿。

　是陛下辦公和休息的地方。

　“陛下就在里面，姜醫自行進去就好。”

　姜肆微微張口，看著張堯那副和藹可親的面孔。

　“姜醫還有什麼吩咐？”

　“你……不隨我進去嗎？”陪我進去，給我壯壯膽子吧，心里說。

　張堯笑道：“陛下說了，不讓別人打攪。”

　姜肆失落地看著他，見事已無轉機，只好轉推開門，視死如歸地走進去。

　快步，霎時間覺得視線變暗了，空氣還中彌漫著一香氣，聞了聞，是沉香。

　沉香有助神安眠的效用，眠易怒的人就喜歡點這種香，如此想來，傳言下一子又真實不。

　用余留意著四周，卻不敢抬頭看，覺得走了差不多的距離了，跪下行禮。

　“民姜肆，叩見陛下。”

　一聲過后，萬籟俱寂。

　姜肆皺眉，又喊了一遍。

　“民姜肆，叩見陛下！”

　等了很久，才聽見一個悉的嗓音，低沉，而又充滿玩味。

　“你跪誰呢？”

　姜肆一抬頭，卻見前面是一堵墻，啥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