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前送禮忙

王氏背著裝枸杞的竹筐習慣地從后門進了家。

一進家，王氏瞧見堂屋的后門敞著，便就知道李滿囤和紅棗回家來了。

“怎麼樣，賣出去了嗎？”等不及放下竹筐，王氏徑直走進堂屋，想問問況。不想，才進屋，就為屋里紅彤彤的家什亮瞎了眼睛。

這家什，王氏試探地了把椅子背，漆面竟較族長家嫁兒的陪嫁還好，不說，還特別厚實，比此生見過的所有家什的漆面都厚實。

“這，這得多錢啊？”王氏自言自語地出了聲。

李滿囤聞聲進來，正聽到，便答道:“這一堂家什，長案加桌椅，正好六兩。”

六兩，王氏直覺自己聽錯了，便即又問一遍:“這多錢？”

“六兩，”李滿囤理解王氏的心，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花二十來兩買了家什，便耐心解釋道:“長案加下面的柜子，一套3兩，桌椅一套，3兩。”

“這堂屋兩樣加起來六兩。”

真是六兩！王氏覺得頭暈，半晌才問道:“咱家哪來錢買這家什?”

“你來，我告訴你。”李滿囤王氏進了房，把紅棗賣豬油熬八爪鰲十兩一壇的事，說了一遍。然后又拿出剩下的六錠雪花銀王氏收著。

想想，李滿囤又囑咐道:“家里的，咱們莊戶人難得能存下銀子。這銀子，咱家先存著，不要用。”

六十兩銀子，半天就使了一半，現倒來囑咐我?王氏心中好笑，上只管答應。

收好銀子，王氏又一樣樣細瞧過堆了半炕的棉胎、布匹，方去紅棗房里看家什。

有了李滿囤的話做基礎，王氏再看紅棗房里足花了十七兩，比建現在這所宅子都貴的家什，便即只有驕傲。

還是自家閨有出息，王氏驕傲地想:小小年紀便即就把自己的嫁妝都掙出來了。

不像自己，沒本事，出門只一個馬桶和一個包袱，為婆婆和妯娌看低嫌棄。

想到自己這些年的明里暗里的氣，王氏啐了一口。

呸，一個個養了兒子又如何?現還不都指著自己閨的主意賺錢。一個閨便勝們兒全部。

可惜，王氏的這一番心思，無人能訴，只能自己腹誹一番。

回到房間，王氏把從樟木箱里拿出兩錠銀子，然后放另一個箱子收著。王氏決定從現在起就給兒存嫁妝，得讓兒面面地出門，比村里所有孩兒都面。

王氏的心思，紅棗不知道，正吭哧吭哧地拿刷子刷竹席。

這沒自來水和浴缸就是不方便啊，紅棗邊刷邊抱怨，這水，都是爹辛苦挑回來的，得省著用，但席子不刷干凈，怎麼行?不行。紅棗丟下刷子，跑去攔住拎著竹筐正準備出門抓八爪鰲的李滿囤。

“爹，”紅棗道:“咱家還是打口井吧？這水用起來實在不方便。”

“！”這次李滿囤同意了:“等過了中秋，咱家打地窖準備秋收，就請師傅一起打口井。”

他家人口，有挑水的勞力，不如去抓八爪鰲??這八爪鰲過了九月，就很難見到了。

紅棗算了算，今兒八月初五，離中秋十五，也就十天了。等得及。

家里買了好幾匹布，晚上，王氏準備做活。想先把紅棗的帳子給做出來。結果，布攤開了，王氏才想起沒有剪子??的剪子被紅棗拿堂屋剪螃蟹去了。

帳子做不了，王氏便即也到堂屋幫忙剝蟹。瞧見王氏回來，李滿囤覺得奇怪，順口問了一句，王氏便說了剪刀的事。

李滿囤想了想，便即說道:“既這樣，我明天再去城里一趟。買剪刀，再順便把八月節給舅舅和你娘家的禮托驛站給送過去。”

八月節，李滿囤得給他爹、族長、二伯、他舅家和王氏娘家送禮。他爹、族長、二伯好說，就在村里，啥時候送都來得及。他舅家則在六十里外的青葦村，王氏的娘家則在八十里外的大山里。給這兩家的東西，得折錢，托驛站送過去。

昨兒原說辦這事，結果買東西給買忘了。

原先未家時，李高地都是參照與于氏娘家一壇酒、兩條魚、一塊臘和一包白糖的禮給他禮金300文送舅家節禮，而他因要付驛站費用50文，故每次只能送250文。

后來，他親妹桃花許了舅家的表弟，于氏便即說自家要送滿囤舅家的禮，而桃花又要送娘家的禮，兩個禮一來一往，白便宜了驛站，倒不如兩家省事的好。所以，竟是再不給李滿囤禮錢。

李滿囤沒錢送禮，他舅舅也不計較，每年大年初二都使他表弟同桃花回來瞧他，倒送他幾串錢零花。

后來，李滿囤了家，于氏許兒子們留私房零花，李滿囤打零工賺了錢，除了上，一年也能剩一吊多錢。李滿囤手里有了錢，便即立復了與他舅的節禮。至于王氏娘家，則是由公中的給，與先前一樣都是50文驛費，250文禮錢。

今年，李滿囤準備一家就按300文送，驛站費，他另出。同時還打算各稍一封信，說明他制干枸杞得錢的事。

干枸杞已經是全村，包括外姓皆知，李滿囤以為沒必要再瞞著舅家和王氏娘家。

至于分家，李滿囤則一字沒提，橫豎該知道的時候自然會知道。現在說了，沒得他們懸心。

分家出來，照規矩，李滿囤還得給他爹李高地送孝親錢。李滿囤準備參照他家與岳家禮300錢的標準加倍給。李滿囤準備給他爹一壇酒、兩條魚、三斤、一包白糖，然后再外加一塊做一裳的布，就他買的那匹灰褐布，和3串錢。這些，差不多900文，在村里也算是頂尖的了。

此外，族長、二伯是至親，也得有節禮來往。這兩家，李滿囤也準備參照岳家的給。然后，今夏建房期間，族人多有出力，雖說族人們幫忙是該的，但該有的謝禮還是不能。對于族人，李滿囤準備一家送兩包點心。

早起，李滿囤又進了城，這次，紅棗沒跟著來。紅棗得在家剝螃蟹，昨兒布匹和家什的價使紅棗明白，家的家底離進城還差了十萬八千里。

得繼續為進城而斗。

李滿囤進城后，先去雜貨店，買了剪刀、白糖后便即在街頭尋到一個代寫書信的書生，與了他二十文錢后借了他的筆墨寫了兩封信。

寫完信，李滿囤把筆墨還給書生后拿著兩封信正吹干，卻不想前方突突跑來一個人，一直跑到近前，方氣說:“客，我們掌柜的，請您過去說話。”

李滿囤細瞧來人，見是昨兒四海樓里頂和氣的那個伙計，便即問道:“可是許掌柜?”

“是，是我們掌柜。”

李滿囤奇怪了，錢貨兩訖，還能有啥事？

“知道什麼事嗎？”李滿囤不解地問。

小伙計搖頭:“不知道。”

李滿囤想了想，決定跟伙計走一趟，畢竟拿了人家那麼多銀子。

依舊是昨日的廂房，許掌柜一見李滿囤進來，立站起來迎道:“客，你那黃金醬，還有嗎？”

還要?李滿囤頗為吃驚:“許掌柜，昨兒，四壇醬，您都賣了?”

“賣了！”許掌柜點頭。

“您生意興隆。”李滿囤拱手恭賀。

一碗面一兩醬，二十斤醬，便是兩百碗。李滿囤心說:這城里人可真有錢，竟有這麼多人舍得花200文吃碗面。200文，買近七斤，都夠全家吃好幾天了。

許掌柜聞言拱手回禮道:“彼此，彼此。”

李滿囤想了想說:“掌柜的，不瞞你說，這醬，我還有，但不多。”

“多，我都要。”許掌柜說道:“不過，得趕八月節節前。”

“客，”許掌柜推心置腹:“我不瞞你，買這個的都是送節禮用。”

“不然，僅靠我這個店，可吃不下這麼貴的貨。”

經許掌柜這麼一說，李滿囤明白了:城里的有錢人，送節禮自不是他莊戶人所能比。

沒有送上門的錢不要的道理。李滿囤點頭道:“掌柜的，我也不瞞你。”

“我家現還有八壇，我可以明日，也就是，八月初七給您送過來。”

“您可來得及?”

“來得及，來得及。”許掌柜聞言不迭點頭:“我還是那句話，節前，也就是八月十一前，你有多，我收多。”

“過了八月十一，我便只能看店里況，量力而為。”

“，”李滿囤點頭，站起道:“那就說定了。明天我送八壇來。”

“一言為定！”許掌柜也站起，似忽然想起一樣拍了下額頭:“瞧我，竟還未請教兄臺貴姓。”

李滿囤老實地拱手道:“免貴，姓李。”

“李爺，幸會！”許掌柜世故地回禮。

四海樓出來，李滿囤趕去驛站捎了信和錢，然后便馬不停蹄地趕回家。

家里只紅棗在剝八爪鰲。李滿囤洗了手，也跟紅棗一起剝。

午間，王氏回來，聽說酒樓八月十一前敞開收豬油熬八爪鰲，便即連枸杞也顧不得摘了，在家里幫著剝蟹和熬制。

如此一番勞作，終于當晚趕出十壇豬油熬八爪鰲，早起由李滿囤挑進城，換得百兩白銀。

銀子到手，李滿囤也顧不得去買先前想要的家什，便急急忙忙買了豬油，然后趕回家去剝八爪鰲，捉八爪鰲。

就這樣兩天十壇，到八月十一，李滿囤第三次將十壇醬送到四海樓，得了百兩銀子后，以為易達，將事先額外準備的一壇醬搬出，準備給許掌柜，不想許掌柜又說:“李老弟，十三之前，你還能再送十壇嗎？”

是的，經過幾日的易，李滿囤和許掌柜的突飛猛進，兩人已以兄弟相稱。

李滿囤搬壇子的手停下，吃驚道:“還要?”

“要！”許掌柜說:“李老弟，我私下告訴你，你自己明白就好，別跟人說。”

“我們東家生意做得大。這年節應酬的人就多。”

“你這醬稀罕，送了誰都不好。”

說不得，李滿囤一家又忙了兩天，趕八月十三又送過去十壇，方才完了這樁生意。

這一次生意，李滿囤一家忙活八天，竟得銀四百兩。紅棗琢磨，有這四百兩銀子，終該夠在城里買套房了吧。

八月十三，李滿囤城里回來，帶了四壇酒、八條大鰱魚、十二斤和幾十包點心。

到家后，李滿囤便即同了王氏，領著紅棗拿了一壇酒、兩條魚、三斤，一包白糖，二十尺布和五百文錢趕去了老宅。

幾日沒來老宅，沒想，老宅添了一頭牛。

李高地人逢喜事神爽，整個人心思都在牛上，咋見到李滿囤竟是一楞，竟沒問一句李滿囤十來天沒見，都干啥了。

李滿囤瞧著老宅的牛也是羨慕，但知自家人口，沒人放牛，便即只能暗嘆。家里什麼都好，就是這孩子了點。

中午，于氏留了午飯。飯桌坐定，李滿囤瞧他爹、他繼母、他兩兄弟、兩弟妹，以及他的侄子侄們，人人一新，便即覺得心酸??他、王氏和紅棗還是一舊。

家里不是沒布，但就是沒時間做，上不了。李滿囤想，還是紅棗說的對，他家人口，不住事。

一有事，他家就抓了掃帚丟了耙，顧了這頭丟了那頭。

可嘆他活了三十五歲，竟不如一個孩子看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