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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英華》第七章 黃尊素

中,男子深深地一揖。

“在下姓黃,浙江寧波府人,今歲新科進士,授寧國府推。到寧國府后,發現原來的推還在任上,吏部遂糾錯,又命我去松江府任推。我和家仆從運河下船,剛過同里,就遇了劫匪。”

韓希孟聞言,陡生唏噓。

原來此人竟是要去自己的故鄉松江赴任,他這個松江的,和自己這個松江的民,如今皆困于匪窩中。蘇松一帶的匪患,好生猖狂。

韓希孟又繼續問道:“先生疑心的仇家,可有名號?”

黃先生口吻平靜地道出原委。

他的仇家,沈同和。此人也是今歲進京赴考的舉子,在京中花重金買通禮部吏員,得以與親家趙鳴在同一個號舍應考。

趙鳴學識文采都算上乘,自己作完文章,又代沈同和寫,讓他抄了。不想,沈竟然拿了會元。

當日在禮部貢院,有些考生便知曉此事,只因那沈同和的父親至河南巡,考生們不敢得罪沈家。

黃先生卻認為,家子弟,公然舞弊,置大明國法于何地?如此欺世盜名之徒,怎可仕為。他便在放榜之日,拿泥去糊了沈同和的名字,請求有司徹查。禮部對其單獨復試核驗,發現果然只是個淺通文墨之人,又得趙鳴招供,朝廷遂將二人發配戍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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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希孟聽完,心道,這黃先生,明明已高中進士,同場考生的舞弊,并不影響他個人求得功名與職,他卻還是不畏權貴,要將公道拿出來辯個分明,這番脾氣,倒與自己已故的父親很像。

一旁搭著蚊帳的鄭海珠,作為穿越者,也免不了暗暗吐槽。

大明朝的員,果然一茬比一茬奇葩。吏部給進士授,竟會連上任的府縣都搞錯。然后,高的兒子科考作弊,高竟能二話不說就找黑道把舉報者做掉。

尸位素餐也好,有恃無恐也罷,吏治都已一塌糊涂,怪不得,再過不到三十年,大明就完蛋了。

只聽韓希孟越發恭敬地問道:“小子可否請教先生大名?”

“名尊素,字真長。”

什麼?

鄭海珠大吃一驚。好在黑暗掩飾了的神

黃尊素……那不就是,明末著名思想家黃宗羲的父親,東林黨七君子之一?

如果沒記錯歷史的話,他會在十年后的天啟末年,因犯大閹魏忠賢而被捕詔獄,自盡于獄中,死的時候不過四十出頭。

浙江余姚,如今還有于一大片梅園中的黃尊素墓地。

萬歷末年的進士,寧波府人,初授寧國推,不太常見的名字,沉厚的嗓音不老也不太年輕……所有信息都能對上,眼前此人,應該就是歷史上的黃尊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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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穿越來的鄭海珠逐漸適應自己的份、并開始實施自己的謀生計劃后,松江名媛、后世所敬仰的“顧繡”創始人韓希孟,是找到的第一位歷史名人。

而黃尊素,算是第二位名人,撞上的。

鄭海珠不由嘀咕,倘使黃尊素不會死于這一次的綁架與尋仇,那他逃生的原因,是什麼?

正思忖間,棚子的木門被打開,先前的婆子端著飯菜進來,托盤上還放著一盞小油燈。

婆子這幾日給黃尊素送過飯,赫然見他立于大棚當中,也不驚訝,再看清鄭海珠在掛蚊帳,心里立時酸唧唧——年輕好看的小娘們真是吃香,這書呆子眼看就要去做鬼了,還不忘結漂亮人。

婆子將食盤給鄭海珠,扭就鉆出這臭烘烘的牲口棚。

“小姐,好香的湯,還加了矮腳青,飯也像是新米蒸的。”鄭海珠語帶輕快地稟報。

雖然在險境,但韓小姐畢竟剛剛說過要好好吃飯,自己這個侍又何必讓氣氛太凝重。

韓希孟吩咐道:“給黃先生盛一碗。”

鄭海珠照做,黃尊素也不以虛禮推辭,接過湯,干脆席地而坐,慢慢啜飲。

韓希孟帶著諧謔之意,對鄭海珠道:“蘇州學藝時,我們游滄浪亭,在園子邊的農家吃紅羊面,還嫌棄那飯堂飛進幾個蒼蠅,忒不整潔。如今扎在蚊蠅堆里,近旁便是豬圈羊圈,竟也能吃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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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海珠已得前后背,大口吃了幾筷子米飯,才去接主人的話:“小姐,我在漳州老家翻看兄長的書籍時,讀到一則軼事。蘇門四學士之一的黃庭堅,被貶謫到哪個小州城,住在破敗的屋子里,窗外就是個殺豬攤子,每日污橫流,腥臊濃烈,綠蠅飛。黃庭堅也沒過不下去,該吃就吃,該睡就睡,讀書作詩,度日如常。”

那邊廂,喝著湯的黃尊素,聽完鄭海珠的話,不由對這年輕子有些好奇。

時下最重子名節,千金小姐進過土匪窩,就算逃了出去,世人也會側目。黃尊素縱然厭惡這種是非不分、罪責無辜者的腐臭觀念,卻無法忽視它,因而閉口不問眼前落難的主仆二人,府上何

但方才,他就已從二人對話中覺察出,侍替主人推演遇險緣由,不像普通丫鬟的腦力,現下聽來,果然出自讀書人家,怪不得不僅臨危鎮定,也能理解文人的通達氣度。

黃尊素既然生出贊許之意,遂接上鄭海珠所提的典故:“姑娘說的是。黃庭堅還為自己的陋室起名‘喧寂齋’,取鬧中有靜之意,豁達自嘲。”

韓希孟亦是飽讀詩書的人,略略回憶,便婉聲道:“我想起來了,這位黃魯直黃公,還寫過一首詩:險心游萬仞,躁生五兵。幾香一炷,靈臺湛空明……”

“對,小姐說的這首五絕,用語直白,在下卻很喜歡。黃公是有宋一代的制香大家。”

“嗯,他還是書法圣手,我喜歡他的《砥柱銘卷》,若能施針繡出來,就好了。”

陋室之中,三個囚徒便這般,在湯香與豬糞臭織的氣味中,侃侃而談,一時也不去想自己如今猶似待宰羔羊般的境遇。

恰這當口,卻聽院中腳步聲雜接著便響起那赤膊看守的公鴨嗓子:“咦,二當家,你怎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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