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館的氣氛,突然古怪了幾分。
顧青昀抬手握拳,輕咳了聲。
他還沒說話,張乾便眉開眼笑,道:“那敢好啊!”
即便到了下個月,天氣還是冷啊!蘇小姐若能嫁到孟縣,他們說不定也能跟著用上炭火啊!
張乾一想到這兒,忙道:“顧大人,蘇小姐對您癡心一片,您可千萬別辜負了。”
顧青昀神有些不自然,道:“會不會太倉促了?”
廖叔微微一笑:“顧大人放心,大婚要用的一應件,我們都會準備好,孟縣那邊,我們也會派人過去……”
顧青昀長眉微,道:“孟縣那邊,我自會安排,若蘇小姐有什麼需求,也可提前告知我。”
廖叔神復雜地看了他一眼,道:“當真?”
顧青昀“嗯”了一聲。
廖叔默默點頭,他忽然抬手,從懷中掏出了一方圖紙,遞給了顧青昀。
顧青昀有些疑,接過去一看,眼角微。
廖叔道:“大人,這是我們小姐想要的宅子,至得是個三進三出的院子,院子里要有池塘,池塘只能是正圓,不能是別的形狀;對了,里面還要種柳樹,柳樹只能是雙數,不能是單數,不然不對稱;還要單獨修筑一間更室,因為小姐的服和首飾實在是太多了,臥房里是放不下的;家只能是黃花梨木或者紫檀木的,別的木材的味道,小姐不喜歡……”
在廖叔說了半炷香的功夫,有些口干舌燥之后,顧青昀深吸一口氣,收起了圖紙。
他原封不地還給了廖叔,道:“還是廖叔更清楚蘇小姐的想法,不如還是請廖叔代勞吧?”
廖叔眉眼一頓,他早就知道顧青昀接不下這活兒!
將小姐的要求說上一遍,不過是為了提醒未來的姑爺——他家的小姐,可不是那麼好伺候的!
廖叔一面高興蘇玉音找到了不錯的夫婿,一方面又有些同顧青昀。
這位新姑爺恐怕還不知道,自己到底上了一艘什麼樣的賊船!
-
翌日。
顧青昀便和盧嚴、張乾離開了城南驛。
他們已經離開孟縣半月之久,再不回去,只怕縣衙都要散了。
顧青昀踏上馬車,張乾隨口問道:“顧大人,您這樣走了,不給蘇小姐留個信兒麼?”
顧青昀愣了下,道:“昨日我已經同廖叔說過,他應該會轉告蘇小姐。”
他還有許多事要做,沒有太多時間耽擱在上。
江州距離孟縣,不過半日的路程。
馬車前段的行駛,一路平穩,一旦開始顛簸,顧青昀便知道,已經過了江州地界,到了孟縣周邊。
他手抬起車簾,繁華的城鎮景觀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簡陋的草屋泥舍。
孟縣里連一條像樣的路都沒有,近日里大雪紛揚,將林間小道埋得嚴嚴實實,張乾便只能憑借經驗,緩緩趕車而過。
待他們三人孟縣之時,已經到了傍晚。
衙門口掛著兩盞陳舊的燈籠,只有一盞孤零零地亮著——顧青昀一看便知,衙門到了。
除了縣衙,尋常的孟縣人家,誰舍得在門口點燈籠?
而就算是縣衙,也是舍不得點上兩個燈籠的,一個亮著就勉強能看清大門了。
馬車緩緩在縣衙門口停住,一五短材的男子,便從里面奔了出來,此人見到馬車,探頭張了一會兒,發現趕車的張乾后,激得嚷了起來:“哎呀呀,顧大人,你們可回來了!”
此人是孟縣縣衙史典,宋永。
張乾率先跳下馬車,道:“宋永,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回去?”
宋永掌管典獄、刑罰,但這段日子,孟縣里并沒有什麼風波,按理說,他是可以早早下值回家的。
宋永撇撇,道:“上個月的俸祿還沒發呢,我怎麼好意思再安排大伙兒值夜?便只能自己上了……你們路上走了多久?順不順利?晚膳用了沒有?”
他一貫熱似火,說起話來就喋喋不休。
張乾一一回應了,宋永又問:“你們在江州待了這麼久,俸祿批下來了沒?”
盧嚴和張乾對視一眼,搖頭。
盧嚴道:“知府大人說會批的,只不過近日大雪,銀子撥下來也沒有那麼快,他讓我們再等等。”
“哎呀呀,再等下去我們就要喝西北風啦!”宋永雖然能吃苦,此刻眉頭也皺了一團,道:“你們可知道,我連前兩日抓的小都給放了!”
張乾有些疑,道:“你抓的什麼小,為什麼給放了?”
宋永嘟囔起來:“那人了王嬸家的蛋,被抓了個現行,我本想關他幾日,給點瞧瞧,可后來發現,關著他還得管飯啊!就放了……”
張乾:“……”
盧嚴也忍不住抬手扶額。
顧青昀也下了馬車,道:“罷了,這段日子我們不在,縣衙的事多虧了你。”
宋永道:“顧大人,其他的事都好說……唯獨那縣衙的屋頂,小人實在無能為力……”
張乾連忙問道:“屋頂上的,變大了?”
宋永猶豫了一瞬,道:“你們去看看就知道了。”
三人不再耽擱,前后邁了縣衙。
待他們走到衙門時才發現,一半的房頂沒了。
張乾目瞪口呆:“怎麼會這樣?我記得之前只有個半尺見方的小啊!”
宋永道:“哎呀呀,這不是連日大雪嘛,每日壞一點,就越壞越多了嘛!最終雪把半邊屋頂塌了,還好你們不在里面,不然后果不肯設想啊!”
張乾哭喪著臉:“修理這屋頂,要花多銀子啊?”
宋永想了想,答道:“至得五十兩罷。”
張乾一聽,眼淚都快出來了。
宋永又道:“而且呀,我打聽過了,近日里雪下得厚,匠人們都不愿意來,他們說等開春再接活兒。”
盧嚴皺眉道:“若開春才能修屋頂,那大人的婚宴怎麼辦?”
“婚宴!?”
宋永詫異地看著顧青昀一眼,張乾解釋道:“一個月之后,大人要迎娶江南首富家的小姐,總不能連屋頂都沒有吧!”
那也太丟臉了!
盧嚴想了想,道:“不然……還是別讓蘇小姐來衙門了,眼不見為凈。”
張乾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道:“怎麼可能看不見?府衙一,大人的住就在里面,蘇小姐又沒瞎!”
宋永一攤手,道:“哎呀呀,那就只能加錢了,看匠人愿不愿意來。”
張乾側目,看向盧嚴。
盧嚴道:“別看我,我那筆銀子用來填補俸祿的了。”
就在他們束手無策之際,顧青昀拾階而上。
他沒有看塌頂的衙門,而是推開了隔壁書房的門,又反手關上。
“砰”地一聲,衙門房頂又掉了兩片瓦。
張乾等三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吱聲了。
-
漫長的一夜終于過去。
張乾直到天亮,都沒能睡暖和,可又到了上值的時間,只得郁悶起。
張乾一個人住在府衙的偏院之中,晨起走上幾步,便到了衙門的書房。
清晨寒風肆,吹得人腦袋冰涼,他快步上了臺階,一把推開了書房的門。
沒想到,顧青昀已經在里面了。
“顧大人?這麼早啊!”
張乾冷得了手,沖顧青昀打了個招呼。
但顧青昀看起來面不大好,眼底還掛著兩塊烏青,只淡淡“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張乾瞄了一眼破的房頂走到他旁邊,忽然見桌上多了一副山景圖,頓時微驚:“大人……您不會這一夜都在畫畫吧!?”
顧青昀沒說話,他徐徐放下筆,掏出懷中的印章,沉沉地蓋在了畫紙一角。
“竹山居士”四個字,躍然紙上。
張乾詫異道:“顧大人,您這是……要賣畫?”
顧青昀點頭,道:“不錯。”
顧青昀在京城之時,曾用“竹山居士”的份,賣過字畫,因為他的畫意境幽遠,畫功良,獲得了不達貴人的喜,一幅能賣上百兩銀子。
張乾眉頭輕皺:“大人,恕我直言,‘竹山居士’的畫,在京城能賣上好價錢!但若從孟縣送出去,買家很可能懷疑真假。”
顧青昀悠悠道:“不用懷疑,這印鑒就是假的。”
張乾有些懵了,不問道:“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顧青昀悠悠道:“真跡他們買不起,但贗品可以。”
張乾愣了愣,道:“所以,大人是將真跡當贗品賣?”
畫是真的,印鑒是假的,所以,這便了一副以假真的“竹山居士”的山景圖。
真跡要找到買主,得去江州才行,一來一回至要好幾日,但贗品在孟縣就能賣,早些拿到銀子,也能快些將屋頂修好。
顧青昀無奈道:“今日就拿出去放賣罷。”
張乾一時有些心酸,道:“大人放心,我一定將此事辦妥!不賣個好價錢,絕不回頭!”
說罷,他便仔細將畫收好,才走開兩步,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停下了腳步。
顧青昀疑:“怎麼了?”
張乾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了口:“大人若得空……不如多畫幾幅?兄弟們的俸祿、還有我買拍賣行門票的銀子,還欠著呢……”
顧青昀:“滾。”
張乾:“哦。”
張乾出去的時候,恰好遇上了盧嚴。
盧嚴見他寶貝似的捧著一卷紙,隨口問道:“這是什麼?”
張乾一本正經:“顧大人的老婆本!”
盧嚴:“……”
盧嚴懶得跟張乾科打諢,匆匆進了書房。
顧青昀已經將桌上的畫收了,正在批閱公文。
盧嚴走上前去,沉聲道:“顧大人,蘇家來人了!”
顧青昀抬起眼簾,問:“誰來了?”
盧嚴頓了下,道:“是明珠姑娘……帶著上百號匠人,說來幫大人籌備大婚……”
顧青昀指尖輕,下意識問道:“要管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