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七今日講的經是《觀無量壽佛經》,他的嗓音微帶沙啞,念得久了,佛音聲聲耳,滿室愈發寂靜。
周妙左右了一圈,卻依舊沒看到李佑白或是蔣沖,這樣的場合,他不太可能在人前面,不過他今日來若虛寺肯定要見道七。
講經臺上道七的經文并沒有念多久,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后,一個年輕一些的小和尚走上了講經臺,他一開口,經文便由念變為唱,洪亮的唱聲中,道七緩緩步下了臺階。
自講經堂出來,道七加快了腳步往山后的禪房行去。繞過三重石門,花木掩映的禪房并不起眼。這里原是若虛寺住持的所,不過住持已出門化緣近月余,道七便用這間禪房待客。
后山有一條由山泉沖刷出的石徑,直通山巔。李佑白便是經由此石道上得山來,等在禪房之中。
道七推門而,先看見的是立在屋中央的蔣沖。
“人呢?”道七急切問道。
蔣沖先躬一揖,適才側過,推開了室中遮擋的兩扇竹雕屏風。
李佑白坐于屏風后的木椅上。
道七一見,臉登時大變,盯著他的,道:“竟傷得如此之重?豫州平無非鳴狗盜之輩,遠不至于此,此傷究竟因何緣故!”
李佑白奉命去豫州捉拿私鹽販子,私販海鹽是重罪,但豫州的私鹽販子多是沿海的漁民出,不是練家子,李佑白麾下兵強馬壯,平私鹽,不是一樁難事。
可眼下李佑白一雙都快廢了,是吃了大虧。
道七頓了頓,追問道:“杜戚如何說?”
見道七一臉憂,李佑白反倒端起白瓷茶甌,輕輕吹了一口茶,慢條斯理地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自是有人有心要除掉我。”他拍了拍自己毫無知覺的膝蓋,道,“不過,杜院判說此毒雖狠,但也并非無藥可解。”
道七抬眼問:“如何解?”
“禪師,可記得簡臨舟?”
道七怔愣一瞬后,頷首道:“簡臨舟醫了得,但已故去數年,殿下……是想尋簡氏后人?”
“正是,聽聞簡三近日來了若虛寺中,手中或有半卷簡氏醫經,可解奇毒。”
“簡三?”
慶王降生之時,簡臨舟尚是太醫院的院判,道七和尚見過他數面,也見過他的兒子簡青松。
他凝眉道:“簡三,一直養在池州,似乎是個姑娘?”
李佑白放下了手中茶甌:“禪師,最近可曾見過年歲相當,面生的香客?”
沒有。
道七正答,卻忽而想起了前兩日,小和尚口中提過的前來借宿的施主。
難道是?
見到道七的神,李佑白眉梢微揚:“難道真是此人?”
“稍等片刻。”道七說罷,便走出了禪房去尋那小和尚。
雖然時隔數年,但道七本就是過目不忘的本事,見到簡家人,若是簡三與簡臨舟,簡青松面貌相似,他定能認出來。
可惜,他終究晚了一步。
小和尚領著道七到了山中茅屋時,屋中人去樓空,簡青竹早已經下了山。
講經堂中的唱誦聲不絕,至午后未時三刻。周妙跪坐在團上,雙已有些發麻。
好在最后一卷經文唱完,今日的俗講便結束了。
劉眉領著仆婦和丫鬟走出講經堂,周妙跟在后,一行人緩緩地自若虛山道回到了山門,等待他們的唯有兩架青布馬車。
回程的路上,周妙開車簾往外查看,卻再不見另一輛車馬。只得卷下車簾,忐忑地等待著,等待著再次見到李佑白的時機。
直到日頭西落,晚膳散后,侯府人聲漸消。
小春將屋中的燈燭點亮,對著燭臺,解開了周妙右手腕上的白紗。
的傷口依舊不見好。
小春著急問道:“這可如何是好?小姐,莫不另請個高明大夫來瞧瞧?為何這藥敷了好幾天了還不見好?”
周妙自己從中作梗,這傷好不了那麼快。
“無礙,已經不疼了。料想,再過幾日,便能好轉。”
周妙答得漫不經心,分神留意著屋外的靜。
李佑白今日既然去了若虛寺,怎麼就沒了下文?
難道不想找主了?
還是道七和尚真有神通,想到了別的法子?
越是細想,越是忐忑,可惜眼下,除了等待,周妙也暫時想不到別的辦法了。
好在,沒等太久,終于等到了下文。
“周小娘子在麼?夫人喚你去前院賞花。”
周妙手腕剛裹上干凈的白紗,白日里見過的一個仆婦便在院外喚。
“這就來。”周妙心中一喜,起往外走,小春自然也跟了上去。
那仆婦卻說:“小春姑娘不必跟著了,奴領著小娘子便是。”
“你留下。”周妙轉臉吩咐道。
小春本再言,可見那仆婦已轉往院外行去,只得作罷:“是,姑娘。”
仆婦提著燈籠帶著周妙穿過了花園,行到西側石道旁,停下了腳步,回將手里的白紙糊燈籠遞給周妙道:“小娘子順著月亮門走,公子在等你。”
果然是李佑白。
周妙心跳如鼓,接過燈籠,穿過月亮門,順著那日走過的廊道往小院走。
院中并未點燈,落日過后,回廊下尤其幽暗,只有周妙手中的那一盞白燈籠散發星茫,燈影疊照自己的影子,惶惶然然,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寂寂無聲中,長長的回廊竟讓覺得頗有些森。
不加快了腳步轉過廊橋,走進小院,周妙這才注意到,黑檐下的門扉半敞,確有人在等。
提著燈籠將在門口站定,屋中便傳來人聲:“進來罷。”是當日聽過的李佑白的聲音。
周妙打疊起神,提燈而。
屋中雖點了燈,卻并不十分亮堂,李佑白坐在桌旁的方背木椅上,桌上一燈如豆,周妙看清了他的面目,興許是今日出了門的緣故,他并未散發,將頭發綁在了腦后。周妙側目掃過一圈,見蔣沖立在屋角,半明半暗,面無表,宛如石柱。
轉回眼,開口問道:“公子尋我?”既然大家都稱他公子,周妙便隨大流地改了口。
李佑白:“周姑娘今日去了若虛寺?可見到了寺中早放的牡丹?”
“見到了,綺麗爛漫,值得一觀。”
“哦?”李佑白挑眉一笑,卻沒有了下文。
周妙見他似乎神游天外地沉默著,頓了片刻,只得自己開門見山道:“今日,我也見到了簡三姑娘。”
不知道今日李佑白究竟有沒有派人在若虛寺里跟著。直覺應該沒有,畢竟現在的李佑白剛傷不久,回京蟄居,大部隊還留在豫州,手邊能用的人不多,更何況,他腳不便。
李佑白笑了半聲:“周姑娘此言當真?莫非簡三真是若虛寺前日里收留的施主?今日不辭而別了?”
周妙心中一驚,道七和尚果然已經猜到了。
不過,李佑白既了來,那肯定是沒見到人了。
斟酌片刻,才道:“簡三姑娘似乎確實在寺中借住了幾日,不過并非不辭而別,是進了京城,說是來尋故人。”
“如此說來,周姑娘知道簡三在何落腳?”
“公子真要尋簡三姑娘?”周妙勉力憋出個微笑,“京城各方來客人來人往,簡姑娘城后,便如游魚海,談何容易。”
李佑白讀懂了的弦外之音:“周姑娘想要什麼?”
我不想進宮。
周妙將要口而出,耳邊卻聽他道:“你不想進宮。”被他一語言中。
悚然一驚,臉上的笑容再掛不住,抬起頭來,目正對上他的視線,只聽他語含嘲弄道:“這便是你故意招惹翻雪奴的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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