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皇城是麟都,而南黎的都城名為月。
月的前是蒙城,因三十年前甘源兵敗,大黎丟失半壁江山退守緹以南時,當時大黎昌宗皇帝的嫡子,年僅九歲的太子謝長明當夜在被攻陷的大黎舊都城的城樓上一躍而下,以殉國。
昌宗皇帝痛失子,遷都蒙城兩年后,改蒙城之名為“月”,意指在滿月之夜殉國的小太子,要整個南黎記得南遷之恥,要謝氏記得丟失半壁江山之痛。
月是一座水城,城中架橋無數,半數街巷依水而建,隨可見清渠湖波,瀲滟人。
星危郡王的車馬進城,隨行的軍士騎馬跟在后頭,長戟尖銳的棱角在烈日下散發出森冷的寒,街道兩旁站滿了百姓,他們打量著金玉車馬外鑲嵌的猙紋,左右談論著。
丹玉在車上捧著鑲嵌了玉片的皮革鞶帶,等著謝緲慢條斯理地一顆顆扣起黛紫圓領錦袍的貓眼石扣,才見他拿了鞶帶。
鞶帶收束袍,更顯出年纖細的腰,他烏濃的長發半束規整的發髻,戴著猙紋金冠,剩余的烏發披散在肩后,一張冷白無暇的面容神寡淡。
馬車在齊王府大門外停下,門房趕搬了石馬凳擺上去,早就等在大門的王府管家才見簾子后那一抹黛紫的袖,便忙帶著一眾人躬行禮,“恭迎小郡王回府!”
眾人只見那位星危郡王下了車,緩步走上石階,黛紫的袂在他們眼前一晃,他幾乎是不作任何停留般,徑自往大門去。
管家忙朝奴仆們擺手,隨即抹了把汗躬著子跟上去,小心翼翼道,“王爺今晨了宮,至今還未歸,不過王爺早已有了吩咐,小郡王的院子已經收拾出來,今夜也備了宴席,為小郡王接風洗塵……”
謝緲的腳步一頓,管家還未說完的話頓時咽下,他抬頭,卻見這位六年未見的小郡王正用一雙眼睛緩緩打量四周,忽然問,“兄長在哪兒?”
管家愣了一下,隨即又趕忙答,“……世子仍住在聽濤院。”
聽濤院的丫鬟在廊下煎藥,院子里死寂一片,奴仆來去匆匆,每個人臉上也沒個笑容,兩個丫鬟在廊下掃水,或聽見一陣步履聲,們才一回頭,便見一行人走來,老管家正躬著跟在那著黛紫錦袍的年后,他的眉眼極漂亮惹眼,姿拔,自有一種如松如鶴般的明凈氣質,幾乎教人移不開眼。
但看清他金冠與袖邊緣的金線猙紋,丫鬟們便立即躬行禮,齊喚,“小郡王。”
房纏綿病榻已久的世子謝宜澄才從噩夢中驚醒,便聽得門外的靜,他半睜著的一雙眼睜大了些,或見守在房的侍要掀了珠簾出去攔,他便喚了聲,“冬霜。”
侍回頭,便見病榻上面容清癯的青年朝搖頭,微抿,著腰間的匕首,又退了回來。
丹玉才推開門,謝緲立在門檻外邊瞧見了那室晃的珠簾,他面上添了幾分淺淡的笑意,抬步走進去。
謝宜澄看那年掀簾進來時,過他的眉眼仿佛有一瞬回到了多年前,那時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謝繁青,才只有十一歲。
“想不到,你時隔六年回來,竟會先來看我。”謝宜澄看他走近,年袖瑩潤泛,一風霽月,全然不像個從敵國歸來的質子。
反觀謝宜澄自己,他如今病膏肓,已經無法下地行走了。
丹玉拿來一把椅子,謝緲一擺坐下,再將病榻上的兄長打量片刻,“他們說你快死了。”
若是早幾個月,聽了謝緲的這句話,謝宜澄或還指不定如何癲狂發瘋,但如今他是沒那個力氣了,也不在意了。
他甚至還扯了扯角,“你能活著從北魏回來,的確很令我驚訝,但是你以為你回來,又能比在北魏時好多?”
“你以為我死了,你做齊王府的世子,又能做多久?”謝宜澄嘶啞的聲音著一種郁蒼涼,“繁青,我們的父王,是在為旁人鋪路呢……”
“今日的我,便是明日的你。”
謝宜澄看著年那張面龐,他近乎嘲諷一般,卻不知是在嘲笑謝緲,還是他自己。
“是嗎?”
謝緲似乎失了些興致,他站起來,一雙眼睛彎起清澈的笑痕,“我還以為當初兄長費盡心力讓我為被送往北魏的棄子,是極有自信斗得過棲霞院的那位。”
剩余的話他沒再說,只是輕飄飄地瞥一眼榻上形容枯槁的謝宜澄,“真可惜。”
但他的語氣,卻沒有分毫的憐憫。
年來去如風,謝宜澄眼見著他轉掀了簾子出去,黛紫的袂很快消失不見,而他躺在榻上一言不發,只盯著那晃的珠簾,冬霜喚了他半晌,他才堪堪回神,“冬霜,我還是心有不甘,”
眼角浸出淚來,他咳得心肺生疼,笑著嘆息,“可惜,什麼都晚了。”
謝緲才回瓊山院,丹玉便從底下人手里拿來了一道程寺云的手書,他才略看過一遍就忙轉進了屋。
“戚明貞的父親戚永熙是平昌年間的進士,大黎南遷之前,戚永熙就在澧做知府,他的兒子戚明恪在南遷之后仕為,弘德三年,朝中黨爭傾軋不斷,張友為首的宦黨,與李適為首的清渠黨斗倒了何行為首的抱樸黨,其時,戚氏父子被指與抱樸黨何行為伍,大理寺派人搜查戚家,又在戚氏父子府中查出與昆息戎來往的書信,于弘德六年先后被斬。”
丹玉順著紙上的話讀了一半,抬頭看了一眼坐在書案后的謝緲,便又接著讀下去,“戚明貞于弘德六年滌神鄉,十二年前與滌神鄉四十九名歸鄉人同去北魏潛伏麟都,六年前滌神鄉下令刺殺昆息戎,并追查南黎朝中與昆息戎有來往的高,除戚明貞外的四十九人俱死,此后戚明貞失蹤六年,與滌神鄉失去聯系。”
“小郡王,看來這戚明貞失蹤的六年都留在了東陵,”丹玉不由有些嘆,“臣聽程寺云說,戚氏父子子剛直,黨爭傾軋之下,他們也不偏不倚不肯站隊,想來當年從戚家查出來的書信,應是清渠黨或宦黨栽贓。”
謝緲或也回想起當日在暢風亭上見過的那位面容嚴肅的婦人,他合上書卷,道,“戚明貞蟄伏東陵六年,也算如愿以償。”
為一把鑰匙,幾封信,為揪出那個真正通敵叛國之人,這個子終生未嫁,終生忍,也終究得了個想要的圓滿。
鐵證已經握在裴寄清的手里,真正的叛國者——掌印太監張友如今已經下獄,戚家人的清白,是戚明貞自己爭回來的。
門外忽有扇翅的聲音響起,謝緲回神抬眼之間,便見一只羽銀白的鳥落于窗欞,他面上出些笑容,喚了聲,“丹玉。”
丹玉應了一聲,忙上前去取下那鳥足上的細竹管來,將里頭纖薄半,卻異常韌的紙張一點點鋪展開來,遞到謝緲面前。
但謝緲抬手要接,但指節在半空微屈,他最終又收回手,側過臉,輕聲道,“你來看。”
丹玉有些不著頭腦,但還是收了回來,但才看了幾行字,他便猛地抬首,“小郡王……”
“說。”謝緲沒看他。
“徐允嘉說,郡王妃……走了,去緹了。”
丹玉小心翼翼地注意著謝緲的神。
謝緲才翻開那本游記,聽他此言,書頁的手指一頓,他面上仍看不出太多的緒變化,唯一雙眸子黑漆漆的。
“但是,”丹玉看到后面的字跡,便連忙說道,“但是徐允嘉說郡王妃給您留了封書信,說東陵知府葛照榮死了,東陵城里涌進許多難民,各都很,說去緹等你。”
緹?
謝緲一怔,丹玉適時將第二張春膏箋擱到案上,他隨即低眼去看信上一行又一行的字跡,一時間,屋子里靜悄悄的。
丹玉等了會兒,才聽謝緲忽然開口,“發現徐允嘉了?”
“沒有,徐允嘉沒有面,是郡王妃找了驛站依照您之前同說的在南黎的住址,花了二百兩驛卒送,徐允嘉悄悄截了下來。”
丹玉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那張春膏箋,說道。
“二百兩?”
“是,南黎和北魏已經在打仗,要仍是以往的價錢,誰愿意送這一趟?”
謝緲垂著眼睫,目漸漸從春膏箋移到那本游記的書頁上,那上面有一個姑娘筆劃笨拙的字跡,勾畫批注了每一個想去的地方。
“為我,真舍得花大價錢。”
他忽然說。
“二百兩……很多嗎?”丹玉撓了撓后腦勺。
謝緲抬眼,認真地說,“對我娘子來說,已經很多了,比買我的時候,花得還要多。”
他看起來很開心,一雙眼睛里滿是清亮人的神采,聲音很輕,“丹玉,我真想快點去緹。”
——
南黎和北魏余十日前正式在仙翁江以東的綏離平原戰,葛家父子死后,兵與難民鬧起來,最終被難民里頭幾個有手段的人鼓著各來逃難的占了,城里得不像話。
小九一家盤算著要離開東陵,去靠近麟都的城躲避這邊域的戰,戚寸心同他們告了別,便決定帶著戚明貞和母親的骨灰還有那只小黑貓離開東陵,往緹去。
一夕之間再逢巨變,戚寸心也僅只在戚明貞死在面前的那個雨夜哭過,一個人理完戚明貞的后事,決心要走的當夜,在燈下坐了一夜,還是決定給謝緲寄去一封信,告知他不用再回東陵,會在緹等他。
這樣一條逃亡路上,是逆行的異類,緹是北魏的邊城,緹城以及周邊的州府都有衫襤褸的難民一路蹣跚而來,要朝著更北邊的麟都去,而卻是唯一一個偏要往緹去的人。
“小姑娘,聽我一句勸,綏離那邊的戰火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燒到緹……”灰頭土臉的老太婆才吃了一口戚寸心給的饅頭,聽要往緹去,便拉著的手朝搖頭,“可去不得!”
“打起仗來,沒有哪兒是不的。”
戚寸心將竹筒里接來的水遞給老太婆的兒媳婦,“我有些事一定要去緹。”
“你一個小姑娘家的,是真不怕啊……”
那兒媳接過來道了聲謝,又不由再將這個裹著麻布斗篷,把自己弄得灰撲撲的小姑娘打量一番。
“我夫君會去緹找我的。”
戚寸心朝們笑了笑。
“姑娘看著年紀還小,這就親了?”
即便是在逃難的路上,老太婆聽見這消息,也還是不由啃著饅頭笑瞇瞇地問,“你模樣兒生得這麼好,你找的郎君相貌又如何?”
戚寸心咬了口餅,想也不想地說:
“他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緲緲:我娘子好在乎我啊!又為我花了好多錢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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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中年的歸閒靜只想在古代做個閒妻,和丈夫相敬如賓相安無事,直到丈夫要接外面的女人回府,那就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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