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魯老匹夫,陸放翁示兒北定中原,汝為後輩,何以示先人,何以示後人?”
朱重八聲若雷霆,不是城外聽到清楚,就連城下的張希孟都忍不住點頭,這話有勁!
隻要你賈魯還自詡讀書人就好,在大散關寫了一輩子邊塞詩的陸遊,一心恢複中原。白髮蒼蒼,稼軒居士彈劍作歌,誌在華夏一統。
即便過了千百年,這倆人依舊讓人欽佩敬仰。
為讀書人,前輩盼你們北定中原,結果你們屈膝投敵,自己給蒙古人做了奴纔不說,還要子子孫孫,世代做仆……不管怎麼說,也是理虧。
賈魯終究隻是一聲長歎,調轉馬頭,退了回去。
此刻軍營已經紮好了大半,賈魯直接到了自己的大帳,有一個滄桑憔悴的文士,正等在這裡,他的腰背彎曲,頭髮花白,竟然需要拄著柺杖,才能勉強支撐。
這位不是彆人,正是去濠州勸降的盧安民!
才幾天不見,竟然這麼拉了……不得不說,老朱的那一頓臭罵,後勁還真大!
“大人,形如何?下這個樣子,不能追隨大人,真是該死!”
賈魯微微歎息,手讓盧安民坐下。
“你……也不要耿耿於懷,老夫剛剛也讓人落了麵子。”賈魯就把城頭齊聲朗誦示兒的事說了一遍。
一聽到這個,盧安民就不由自主搐,可要了命!
上一次是鄭思肖,這一次是陸放翁,哪裡是一群草賊,簡直是翰林院的高手,怎麼一個勁兒往心窩上?
“老夫原來還有些遲疑,現在一看,這濠州城中,必定是有厲害的人啊!”
盧安民自然也意識到了,他咬著牙齒道:“卑職以為,必定是哪個欺君罔上,甘心從賊的不要臉讀書人,給城裡的紅巾賊出謀劃策。此人著實可恨!等著城破之後,必定大卸八塊,五馬分!”
盧安民恨得不行。
賈魯卻又歎了口氣,顯得十分憂慮。
“此番紅巾賊子,南北呼應,聲勢浩大,北方紅巾宣揚明王出世,南方紅巾講彌勒降生,這濠州紅巾,卻是追憶前朝,有收複故土,複中原之心……其誌不在小啊!”賈魯語氣著不安。
盧安民稍微思量,也明白過來。
要員千百萬民眾,推翻一個朝廷,絕對是要有一套能說服人的東西的。而從黃巾起義之後,藉著宗教聚攏人員,圖謀不軌,就了理所當然的前置作業。
尤其是白蓮教,這玩意簡直是破籮筐,什麼都能往裡麵裝……宣揚明王出世的,你是白蓮教,宣揚彌勒下生的,你也是白蓮教,要推翻元朝的你是白蓮教,要保一方平安的,你還是白蓮教。
本就冇有標準的教義,或者說他們的教義就是開放式的,可以據需要,隨便編。隻要你能忽悠一幫人,你就是一方教主,連組織也冇有。
所以自宋代以後,白蓮教就幾乎了造反家的耗子窟窿,不知道會從裡麵冒出什麼牛鬼蛇神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白蓮教是總也剿滅不了。
這一次大起義,南方白蓮教的教主是彭和尚,北方的就是韓山,其餘各地,還有不下一百個形形的教主,去中心化了屬於是。
這樣的白蓮教固然和野草一樣,難以除……但也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冇法形合力。
所以這時候就需要有一個超越“明王降世,米勒出生”的綱領,來統合天下英雄。
韓山的思路是對的,他提出了虎賁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飛龍九五,重開大宋之天的口號。
可惜的是韓山落地盒,直接讓派出所就給剿滅了,幸好劉福通帶著殘部殺出來,重新集結,點燃了起義的烽火。隻不過劉福通能打歸能打,但是在思想建設上麵,卻是乏善可陳。
“白蓮教的匪人縱有千萬,也不難對付。可若是有人以恢複故土為號召,不但朝廷危矣!隻怕我等死後,必定敗名裂,一臭百年!”賈魯一聲哀歎,彷彿蒼老了許多。
盧安民心驚跳,忍不住咳嗽起來,他比賈魯還惶恐。
“大人,無論如何,都要打下濠州,徹底剿滅這夥賊人,一個不能留啊!否則後患無窮!”
賈魯沉片刻,終於用力頷首,表示讚同。
……
“張大哥,《示兒》都背了,再教我們一首詩吧!”沐英圍著張希孟央求道,在他的後,還有許多半大孩子,大的十四五歲,小的六七歲。
可彆看這幫小傢夥不起眼,他們幫著送水送吃的,還負責送信帶話,可是很有用的。隻有閒下來,纔來找張希孟玩。
一首詩把那個老傢夥嚇得灰溜溜跑了,他們都覺得牛氣沖天了。
這不,一群勇敢小牛,不怕困難了。
“你們願意學,那是好事。我就教你們背《正氣歌》吧!”張希孟清了清嗓子,就唸了起來,等他搖頭晃腦唸完,眼前的這幫小崽子一個個都溜了,就連沐英都跑了,不帶這麼欺負人的!
四句還能記得住,這麼長誰記得住啊!
“小先生,循序漸進就好,何必為難他們?”馬氏給他們求。
張希孟也苦笑道:“夫人,不是我難為他們,而是賈魯吃這一套,咱們就不妨對癥下藥,等他真的攻城急,咱們就用正氣歌鼓舞人心,要讓賈魯老匹夫明白,人心不死,浩氣長存!他這條老狗,休想拿下濠州城!”
馬氏深吸了口氣,頓時覺得張希孟講得有道理,冇法子,乾兒子啊,你們就辛苦一下吧!
張希孟教導沐英這幫小崽子,同時也注意著兩軍的戰鬥況……就在賈魯退回去的下午,元兵就展開了攻勢。
隻不過並非那種聲勢地驚天,泰山頂的攻擊,而是驅趕臨時歸附的兵馬,擔著沙土,揹著石塊,填平護城河,整理出攻城的路線。
匝匝的人群,宛如一群群的螞蟻,向著城下,蜂擁而來。
他們普遍形容枯槁,麵帶菜,上的服也破爛不堪……揹著上百斤的沙土,搖搖晃晃,幾乎摔倒。
當力氣即將耗儘,著氣,把沙土倒在護城河,民夫的臉上就會出欣喜的笑容。
拿著空筐回去,就能換一張掌大的餅子,可以茍延殘,多活一天。
賈大人還是有信用的,當初跟著他開河,就是這般了。
唯一的不同就是以前是挖河,現在是填河,反正區彆也不是很大,埋頭乾吧!
至於城頭的弓弩箭矢,雖然也能殺傷一些民夫,也會造恐慌,但是短暫後退之後,他們又會聚攏過來,繼續填河鋪路。讓城頭的守軍也十分無奈。
趁著中午,朱重八下城吃飯,就跟張希孟歎,“小先生,要是聽你的,早點把外麵的護城河清理了,再砌一道羊馬牆,多準備弓箭,又豈能讓他們輕易臨近護城河,不死一萬,也要死八千!”
朱重八切齒憤恨,城裡的這幫人,真是誤事。
“恩公,再說這些都冇用了,我看賈魯的總攻也快到了,需要小心謹慎,尤其是回回炮,不可不防。最好還要準備一些沙土和棉被。”張希孟囑咐道。
朱重八頷首,“咱知道了。”
正在這時,突然城頭有人大喊:“韃子上來了!”
朱重八一躍而起,直接奔著城頭跑過去。
張希孟的心也瞬間提了起來,第一場大戰終於來了!
此刻的民夫撅著屁跑了,他們留下了三條十丈寬的攻城路線。隨後就有元軍扛著簡易的雲梯,向著城頭迅速奔跑。
“都準備好!彆急著放箭,等臨近了再!”
朱重八大聲吆喝,直到敵兵到了三十步以,城頭才落下集的箭雨,瞬間帶走了幾十人的命,僥倖冇死的,也得像個刺蝟,哀嚎痛,眼瞧著活不了。
短暫的慌之後,元兵居然爭先恐後,衝到了城下,豎起雲梯,就向上麵爬。
“打!”
又是一聲令下,沉重的滾木,西瓜大的石塊,朝著下麵,狠狠砸去。
腦袋開瓢,鮮橫流,伴隨著痛苦哀嚎,不一會兒,城下黑乎乎的,堆滿了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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