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弘心裡已經有了腹案,還剩一些細節需要斟酌,雖然不敢說是萬全之策,不過譚弘還是要力一搏。
“你們還在等什麼,等死麼?!”
沒等譚弘回發號施令,萬縣城頭就響起一聲大吼。聽到從背後傳來的這聲喊後譚弘就扭頭去看,還不等他看清後的景,就有一個人猛地撲到了他的背上,把已經相當虛弱的譚弘撞倒在地上,同時那個人還在焦急地大喊:“還不快來幫忙!”
撲過來的正是熊蘭。
在熊蘭的招呼下,其他萬縣軍也紛紛反應過來。經過這些日子的潛移默化,雖然大家還不覺得,但實際上熊蘭已經了衆人的領袖,在這羣萬縣降軍中有了一些號召力。每次大家惶然不知所措的時候,熊蘭都能站出來當領頭人。聽到他的催促後,腦子轉不過彎的人還在彷徨不決,但也有人跑上來幫忙按住譚弘。
“快拿繩索來,趕把他捆住。”雖然呼嘯的冷風不停地從萬縣城頭掠過,但熊蘭已經是滿頭大汗,這次放譚弘出來看來是押錯注了,也不知道立刻改換門庭還來不來得及。剛纔譚弘盯著城下說清軍必敗,熊蘭聽在耳裡,就在譚弘背後指指點點,用手勢攛掇大夥兒手拿人。不過有人沒有看懂他的手勢或是看懂了但是還在猶豫——畢竟翻臉如翻書這種事做起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見狀熊蘭就再不等待,發出了剛纔那聲大喝,毫不遲疑地率先向譚弘撲去。
熊蘭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押寶失誤,這一把賭錯了,如果不向明軍倒戈就得趕快逃跑,趁著鄧名還沒回來就逃得遠遠的。不過這並不是熊蘭做事的風格,他辛苦了這麼久,費盡脣舌才說服北岸大營的人返回萬縣,又領著大夥兒自縛出城投降鄧名,再冒險放譚弘出牢……熊蘭當然不甘心經過一番努力最終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譚弘要搏一下,熊蘭也是一樣。
城頭的降們七手八腳地又把譚弘捆了一個大糉子,拿繩子的那個人一邊捆還一邊表示歉意:“對不住侯爺了,小的給侯爺請罪了,侯爺您再忍忍吧。”
沒有反抗能力的譚弘這次終於破口大罵起來,罵了一會兒後他又道:“你們反覆無常,就是再投降過去韓世子能饒了你們麼?別忘了兩天前你們纔剛降過一次!你們又跟著熊蘭去投降,韓世子能不把你們千刀萬剮了?”
“這就不勞侯爺費心了。”熊蘭滿不在乎地說道。
捆好了譚弘後,熊蘭拽著繩子就拉著他往臺階那邊走,一邊唾沫橫飛地對同夥們嚷嚷著:
“你們幾個,快去把旗子都換過來!”
“你們幾個,跟著我去縣衙!”
……
縣衙大廳裡,譚弘的親丁們正在用剛熬得的米粥,或是小口、小口試探地咬著剛端上的滾燙蒸餅。在他們邊,熊蘭安排的士兵們正殷勤地給他們端茶倒水,滿面笑容地讓他們慢慢吃、不著急。雖然只有很量的一點食腹,但是馬上就給了他們新的氣力,在南大營裡率先跳坑的幾個人仍然手腳發,卻已經商議妥當,等吃完了一張餅就去城頭護衛譚弘——了這麼久,細糧餅端到眼前,一點都不吃那是不可能的,但除非不要命了纔敢胡吃海塞撐個半死。
才咬了幾小口,縣衙外突然傳來一陣喧譁聲,接著凌的腳步就傳到了門前,譚弘的親衛們茫然地擡眼去,只見熊蘭領著一夥人殺氣騰騰地衝進來。
“兵大勝,譚賊必敗。”熊蘭沒時間和縣衙裡的同夥們多做解釋,用最簡潔的話語概述了即將出現的況後,熊蘭指著那些裡還咬著餅子的人道:“快把這幫韃子都拿下,關進我們的大牢裡去!”
所有的人都爲之愕然,突然每個人都像是被鞭子了一樣地跳起來,剛纔還點頭哈腰的北營士兵一個個頓時面上兇畢,轉就向椅子上坐著的那些南岸親衛撲去;而南岸親衛一個個也沒有束手就擒,同樣紛紛躍起,向邊的那些餅筐撲去。
得快要嚥氣了,好不容易聞到糧食的味道,此時這些親衛想的就是無論如何都要再吃上一口東西。這些人被按倒在地上的時候,還在使勁地把麪餅往裡塞。
“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熊蘭飛快地點著俘虜的人數,以確認一個也沒能網。最後一個被拉過來的俘虜雙手被捆在後,裡還咬著一張餅,他仰面朝天,努力地想把邊的食吞下去。
熊蘭出手住那個餅的邊角,用力拽了一下,把還在外面的半塊餅撕了下來,隨手扔回了餅筐中。
“熊賊,給爺爺個痛快吧……”口邊的餅被搶走的那個傢伙已經被拖出了大廳,他嚥下了含在口中的一點,淒厲的喊聲從外面傳了過來。
對此熊蘭充耳不聞,他急急忙忙對縣衙裡管事的人代道:“趕挑幾十個嗓門大、有膀子力氣的人到城頭聽用,剩下的人好好準備飯菜,迎接殿下回城。”
縣衙裡管事的人名樸煩,不久前還不過是個普通的伙伕。譚弘潰敗軍心大以後,被熊蘭一路提拔,現在已經是萬縣城裡一個小頭目了。熊蘭步履匆匆地離開縣衙後,樸煩心急火燎地把長代的任務佈置下去,把所有工作都安排好後,才輕鬆地長嘆一聲,中全是工作之後的滿足。
環顧空無一人的縣衙大廳,樸煩看著狼藉的座椅,還有打翻的粥鉢和餅筐,不心疼起來,一手提著餅筐,一手把地上的碎麪餅仔細撿起來。拾取著地上的糧食,樸煩想起了自己年的時候家裡是如何的拮據,不要說這樣好的細糧,就是一粒糧渣也捨不得丟掉。村子裡鄰舍打架,都會自避開碗缸之類免得損壞,哪裡會讓珍貴的糧食被糟蹋呢?
年時父母長輩語重心長地教誨樸煩,做人要有信義、說話算數,不然就沒有朋友,世上所有的東家也都喜歡忠厚老實的漢子。過去的二十多年裡,樸煩也確實是這麼做的,在譚弘軍中當火工這麼久,從來沒有耍,誰都知道他工作勤懇、老實本份、待人厚道……直到前些天,侯爺忽然說從此大家就不是明軍了,是大清的兵了,這個事讓樸煩彷徨了好幾天:祖祖輩輩都是大明的人,怎麼一下子就剃頭去當韃子了呢?
樸煩還在彷徨的時候,侯爺把他分派到了北營——北營的人不吃香,可是北營軍人也要吃飯,離不開伙夫;心懷對大明的愧做了兩天飯後,就聽說侯爺被人捉走了,爲此樸煩還掉過淚,無論如何這幾年都是侯爺賞口飯給他吃啊;淚跡未乾,熊把總就嚷嚷著要投降明軍,軍們都被熊把總說服了,樸煩一個小小的伙伕又如何能夠反對?就算他覺得虧心也只能把這不滿深藏心中。
樸煩戰戰兢兢地把熊把總代的工作做好,想不到熊把總誇獎他能吃苦、不怕累,把他一路提拔,幾天下來樸煩了伙伕隊裡數一數二的人了。今天熊把總衝進縣衙,下令把譚弘和他的手下都放出來時,樸煩覺得這事好像有點不妥:韓世子人不錯,也沒有追究大夥兒的罪過,這前腳出城後腳就反,就是人走茶涼也不能這麼快吧?但熊蘭的命令樸煩還是不折不扣地執行了。
見到譚弘的那幫親衛後,樸煩又開始慚愧了,這些人說什麼也是老戰友,多年來一個營裡的弟兄,才幾天不見一個個得都不人形,樸煩覺得自己前幾天真該給他們送點吃的東西去。對於樸煩這樣卑微的傢伙,親衛們平時就把他呼來喝去,今天當然更不會給他們這些叛徒什麼好眼,對此樸煩一點兒也沒有生氣,他滿臉的笑容不是裝出來的,心裡確實想著對不住這幫子兄弟,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好好補償、贖罪,本來就是自己背叛了譚侯爺,不對在先遭些白眼也沒什麼嘛。
沒想到熊蘭又一次衝進來,聽到熊蘭命令捆人,樸煩的腦袋嗡的一聲就暈了,條件反地服從執行,向那些他剛剛還滿懷歉疚的人撲過去。制服這些熊把總的敵人時,樸煩還窮兇極惡地掐住他們的嚨和臉頰,把他們已經咬到裡的麪餅奪過來。樸煩自己不知道,當時他臉上的兇可是把周圍的同伴都看得心裡發。
現在回想起被自己口中奪食的那些人的絕目時,樸煩到一陣陣心酸,可是當時他卻只有快意,覺得在熊把總面前展示了自己的手。
“咱怎麼就變這樣了呢?”樸煩抱著頭,到非常的迷。短短幾天的生活比過去二十幾年還要變化多端,樸煩顛覆了自己過去的行爲準則,變化之大讓周圍的人、也讓他自己吃驚不已。不過也就是這麼幾天,樸煩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角,變萬縣伙伕中小有名氣的一員。剛纔熊把總稱讚他勇於任事,還說萬縣城數百的伙伕從今天起就都歸他樸煩管了。要是幹得好,等渡過了眼前這關,熊蘭還會讓他帶一隊兵試試看——那不就是軍了嘛。
“頭!我們來了!”
樸煩正在煩惱的時候,一羣人走進屋來打斷了他的思緒,幾個領頭的傢伙都是樸煩從自己手下剛挑出來的小頭目,領著一羣膀大腰圓的人來向樸煩報道。
“跟我來。”樸煩跳將起來。反正自己的腦子不夠使,許多事想也想不明白,乾脆不去想了。把憂愁拋於腦後,全上下又充滿了幹勁:“去城頭,到把總大人那裡聽用去!”
……
鄧名聽到後響起新一響亮的鼓聲,他勒定戰馬回頭去,不錯,確實是明軍開始出擊了。
注意到這個靜的不止鄧名這些人,有些本來還追不捨的敵兵聽到鼓聲腳步也慢了下來,回頭嚮明軍方向指指點點。但是大多數沒有覺察,繼續向鄧名這裡追來。
“停,我們就在這裡稍等一會兒。”鄧名環顧左右一圈,問趙天霸道:“如果我們堅守在這裡,大概能守多久?”
“韃子短時間裡是攻不上來的,”趙天霸看著那層層疊疊追來的人羣,有些已經開始向他們所在的高爬來,有些則繞過高跑過,想要抄到鄧名前面的路上:“不知道周千總他們能不能一時半刻趕到。”
“好吧,我相信周千總沒問題。”清軍比己方兵力雄厚得多,雖然直到現在一切順利,大部分清軍都被自己引了出來,但是鄧名依舊非常擔心清軍會回過頭去救援主將。他引著衛隊一直來到這座山丘的最高,然後一躍下馬,拔劍在手:“諸位,如果大軍不勝,我們豈能獨存!”
趙天霸記起聽鄧名講過,鄭村壩一戰,燕王朱棣帶著一百多人,吸引軍主力繞著大圈子跑,那時鄭和是一百多人中的一員。軍都是南軍銳,數萬步騎兵拋棄了主將李景隆去追殺朱棣,軍幾次追近燕王時,領頭的將領都被鄭和所殺。雖然鄧名寥寥數語,但其中的驚心魄可想而知,也正是這樣朱棣才牽住了南軍主力,從始至終都沒有人想到回去救援李景隆和大營。此時趙天霸看到有些清軍腳步放慢,似乎猶豫不決,誰敢說不會有更多的敵人效仿?
“殿下所言極是,”趙天霸大聲贊同:“當戰則戰!”
看到韓王世子不再繼續逃竄,而是在山丘頂部下馬後,追擊的清軍頓時歡聲雷:很顯然韓世子已經被困住,無路可逃,所以不得不在山頂做困之鬥。從河邊一路追來,大部分清軍士兵都已經相當疲憊,可看到韓世子終於落包圍後,他們顧不上休息繼續力前進,他們發出的歡呼聲倒了從背後傳來的金鼓聲,所有的士兵都再一次目不轉睛地盯住前方。就在他們的眼前,韓世子帶著寥寥無幾的隨從站在山頂,黑的清軍正在爬上山坡,迅速地形包圍圈,短了與韓世子之間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