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木行里出來,方媽媽小心看看面不豫的珊娘,猶豫道:“姑娘……”還繼續逛街嗎?
珊娘卻抬頭看看天,忽地活了一下僵直的肩,一轉,指著前方的店鋪笑道:“前面那家店是賣什麼的?”說著,竟帶頭沿著青石板路往前走去。
三和五福不由全都和方媽媽對了個眼兒。們都以為,遭遇這種不快,姑娘大概就沒了逛街的興致,不想出店門時還沉著一張臉的姑娘,只抬頭看了看太,竟聳了聳肩,又跟個沒事人似的了。
于是三人趕跟上。
五福抱著那裝著繡品的包袱,三兩步趕上珊娘,噘著兒道:“我們不該把生意給那家店做的!那個掌柜的竟就這麼看著人欺負我們!姑娘,要不我們回去把單子取消了吧?”
珊娘擺著手笑道:“算了,我看他家手藝不錯,就這樣吧。做生意原就不容易,那人看著又跟個惡霸似的,估計他們這些買賣人也不敢得罪人家,不然那個惡霸發起狠來,砸了店子怎麼辦?”
“便是做買賣的不容易,這掌柜的也太過分了!”連三和都不滿地抱怨道,“我們是店里的客人,他就該護著我們才是,虧這曲矩木行竟還是京城的老字號……”
珊娘一怔,不由收住腳,回頭看向后那木行。直到這時才注意到,那木行的招牌上刻著古樸的“曲矩”二字。
嫁給袁長卿很久之后,珊娘才在無意中得知,這曲矩木行的東家竟是袁長卿的外祖家,且他在其中還占著一……
方媽媽說起鎮上的木行時,珊娘并沒有想到它會跟曲矩行有什麼關系——想想也是,梅山鎮便是個比較發達的鎮子,終究只是個鎮子,連縣城都不是,怎麼可能跟千里之外京城里大名鼎鼎的曲矩行有什麼關系……
卻是沒想到,竟真有關系!
那麼,前世時,鎮上是不是也有這麼一家木行?!
珊娘皺起眉,忽然再次意識到,對袁長卿的一切,其實真的所知甚……
正沉思間,的耳旁驀地響起一聲哭嚎。
“……別打了,嗚,給你們就是……”
那哭嚎聲,聽著竟出人意料的有些耳。
珊娘抬頭,這才發現,原來左側有條小巷。巷口胡堆著一摞竹筐,正好擋住了巷口。
而那哭嚎聲,便是從那竹筐后面的小巷里傳出來的。
“……再哭!你這是有意要招過人來還是怎的?!”
那竹筐背后,傳來另一個孩子的聲音,接著,又是一陣拳打腳踢的雜音。
珊娘一揚眉,只聽之前那個聲音吃痛地又嚎了兩嗓子后,便低聲音求饒道:“別、別打了,嗚……我不哭了,嗚……疼……”
——好悉的臺詞!
這一回,連三和五福都相互對視了一眼。
珊娘歪了歪頭,沖著三和們擺擺手,示意們站著別,則一轉,靠近那一摞竹筐,從竹筐的隙間往巷看去。
過竹筐的隙,一眼便看到,家那個胖弟弟,正凄慘兮兮地撅著個屁,抱頭蹲在角落里噎著。在他的前方,三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孩子則頭湊頭地在一看著什麼。
其中一個孩子問:“多錢?”
另一個不滿道:“怎麼就這麼一點?!”
第三個孩子回頭揪起小胖墩,搖著他道:“死小胖,你是不是把錢藏起來了?快拿出來!”
三個孩子把小胖墩圍在中間一陣上下其手,卻什麼都沒搜得出來。于是領頭的那個孩子惱了,罵了聲“窮鬼”,便推了小胖墩一把。小胖墩跟個球似地原地打了個轉。另兩個孩子看了,頓時笑了起來,于是三個熊孩子便把那小胖墩當個陀螺似的,在三人間來回推著打轉。
小胖子掙扎哭道:“錢都已經給你們了,你們還想怎麼著?!”
“就這點錢,不夠!”
“可我沒錢了……”
“沒錢回家拿去!”
“家里也沒了,這個月的月錢全給你們了。”小胖子哭道。
“那……”為首的熊孩子略一沉,斷然道:“那你就去你姨娘的院子里去!你不是說你姨娘經常給你塞錢的嗎?”
“哎,對了,”另一個孩子道,“你姐姐不是才被從西園里攆出來了嗎?聽說老祖宗仁慈,給的東西都沒有收回來,你去個一件兩件的,可不就有錢了?”
“不要不要!”小胖墩嚇得連連搖手,“我姐姐會打死我的!”說到這里,他仿佛想到了什麼嚇人的東西,一邊用力掙扎著一邊回手推拒著那幾個孩子道:“我姐姐也會打死你們的!”
——嗬,這胖墩,挨了一頓胖揍后,對打人的技倒是有信心的!
珊娘聽了不由抿著樂了。
“哈,就你姐姐那小細胳膊小細兒?!”為首的孩子哈哈一笑,偏那小胖墩這會兒正激烈反抗著,便他挨了小胖墩一下。
“敢打我!”那孩子當即就惱了,回手用力一推小胖墩,小胖墩一個立足不穩,那腦袋“咚”地一聲就撞在了墻上。
好大的一聲響!
連站在巷口的珊娘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忍不住了肩,又長脖子看過去。
就只見那被撞腫了腦門的小胖墩,居然出人意料的沒有嚎哭,而是捂著額頭,回頭瞪著那三個孩子哼哼嘰嘰道:“你、你們不知道我姐姐的厲害,嗚,你們搶我的錢,還、還打我,我要告訴我姐姐去,回頭我姐姐一定會替我報仇的,一定會打死你們的,嗚,打人可疼了!”
珊娘不由就眨了一下眼——倒不知道這小胖墩哪來的自信,竟認為會替他報仇……
雖說小胖墩的話聽著人覺得好笑,可與此同時,珊娘心頭卻又莫名一。某種陌生的覺,竟這麼悄悄漫延了上來……某種無法形容的、類似被人需要、被人依靠的覺……
巷口,那三個欺負人的孩子聽了小胖墩的話,先是愣了一愣,然后全都哈哈大笑起來,其中一個道:“我說你可真是沒用,便是把七哥抬出來也能嚇一嚇人,偏是提你那個書呆子姐姐,能頂個屁用!”
“七哥才不會管他呢!”又一個笑道:“便是十三姐姐,還在西園的時候怕還能借著老太太嚇一嚇人,如今又能做什麼?落的凰不如……”
珊娘聽了,那眼兒頓時一瞇,回手指住五福們幾個,再次示意們不許靠前,則轉繞過那幾只破竹簍,提起擺,一腳便踹在那個說是落凰的男孩的屁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又一手一個地擰住另外兩個男孩的耳朵,沖著被突然出現的嚇得呆住的三個小男孩一陣冷笑。
“是嗎?抬出姐姐來沒用?!那咱們試試,看看他姐姐這小細胳膊小細到底能做些什麼!”
而就在珊娘大發雌威之際,卻是不知道,這小巷的上方,一扇不大的窗戶,有個人正低著頭,一臉興味地看著逞著兇蠻。
侯玦被人堵住的小巷,其實就是木行旁邊的巷子。
而這木行,正是京城有名的曲矩木行在梅山鎮的分店——便如珊娘所知的那樣,這曲矩木行正是袁長卿外祖家的產業,他那亡母在其中也占著幾份的。
至于袁長卿為什麼這時候就出現在這梅山鎮上,而不是像前世珊娘所知道的那樣,在春賞宴時才出現……卻是因為前世的這個時候,其實他就已經在梅山鎮上了。只是那時候的珊娘并不知道而已。
當然,這一世的珊娘,仍是什麼都不知道。
袁長卿之所以會出現在這里,卻是他的授業恩師林仲海要來梅山鎮省親,恰好聽說袁長卿的繼祖母——便是那個孟氏——要他陪來梅山侯府作客,林仲海生怕自個兒這個忠厚老實(?)又不說話的弟子被人欺負了也不知訴苦,便在孟老太太面前打著哈哈,說自己不好,需要袁長卿護送他回鄉。而出于尊師重教,孟氏也不好推辭,何況那侯家就在梅山鎮上,加上袁長卿已經答應會按時出席春賞宴,孟氏這才勉強允了他。
至于五皇子周崇,卻是太子爺怕袁長卿和林老師都不在京城后,這熊孩子沒了管束在外闖禍,才把他也打包塞給林仲海一同帶出京城。
那周崇雖然有點渾,好歹是大儒林仲海的弟子,總還算得上是個君子。是君子就沒有欺負弱小的權利,等他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竟很小人地欺負了一個孩后,回到二樓的周崇一下子就沒了之前的霸氣,只那麼有氣無力地趴在桌上不彈了。
林如稚原還高興著自己結到一個新朋友,不想轉眼就周崇給得罪了。作為被殃及的池魚,把自個兒了珊娘冷臉的原因全都歸咎于周崇,忍不住就對著周崇好一陣口誅筆伐。
一旁的妹控林如軒也時不時地幫著妹妹補上一槍。
而此間的主人袁長卿,就仿佛事不關己般靠在那臨著巷子的窗邊,抱著胳膊旁觀著五皇子的熱鬧,一邊默默想著自己的心事。
袁長卿之所以在先生面前提起老太太要帶他來侯府的事,卻是他已經猜到,孟氏和他四叔這一回是鐵了心要拿他的婚事做文章了。
之前他們阻撓他進學未果,終究還是他拜在了林仲海的門下,這已經那對母子深危機,若是如今再他結上一門好親,怕是這一家子更要日夜心神不寧了。偏這對母子又最會作戲,人前表現著對他這忠良孤的照應關懷,故而便是要給他結親,也要結得不能人置喙,于是梅山侯氏就這麼了首選。
這梅山侯氏,雖說如今上已經沒有爵銜,好歹曾是五世侯爵的門庭,便是如今在朝堂上早已沒了勢力,卻是全大周都知道的富足。而一個有錢卻沒有什麼后臺的孫媳婦,自然遠比一個有后臺卻沒錢的孫媳婦更為得用。何況這侯家掌管著宅的老太太,同樣也姓著孟……
孟氏的盤算,袁長卿心知肚明。只是那對母子卻是從不肯相信,高傲如他,連祖上該他得的那個爵位都沒放在眼里,又豈會在意缺妻族的那點區區助力?!他一向自信,只要是他想要的,便僅憑著自己的能力,他也能得到。
袁長卿從不打無把握的仗,也總寧愿在事先計劃周詳,故而他才在先生面前出口風,然后如愿提前來到這梅山鎮上。
他之所以要提前過來,便是想要利用孟老太太還未到之前這段時間,好好一侯家以及侯家那些千金們的底——既然孟氏要的不過是他娶侯家的姑娘,那便是給他留下了一點可作的空間。想來只要新娘姓侯,老太太和他四叔便不會太過在意新娘的人選。既這麼著,就算將來有個萬一,他落到那最糟的地步,至他可以試著控一下方向,不至于他們塞給他一個難以忍的妻子……
也虧得他外祖家的木行開遍了整個大周,在這梅山鎮上便有這麼一個分店,倒不至于他對侯家的況一無所知。
而就在袁長卿一邊看著五皇子的熱鬧,一邊籌劃著下一步計劃時,窗外忽然傳來一陣孩子們的吵鬧聲。他原只是無心往外看了一眼,偏就這麼巧,竟正好就看到一位侯家的千金。
雖然此時只能瞧見那位姑娘的頭頂,但那不久前才剛看到過的淺紫衫,仍袁長卿認了出來——這一位,正是那他只看到一抹的、排行第十三的、脾氣很大的侯家十三娘。
而此刻,十三姑娘侯珊娘正踮著腳尖,隔著一摞破竹筐,在瞧著弟弟的熱鬧,卻是全然不知,的頭頂上方,那前世的冤家,袁長卿袁老大,也正暗含興味地瞧著的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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