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后,天一日日炎熱起來。
元瑛心中更是浮躁,被晾在這待客廳許久,原就不多的耐幾乎要被耗盡,若不是為了云喬,怕是早已拂袖離開。
自在暢音園外出事后,輾轉托人,想要將云喬給救出來,卻都是徒勞無功。最后還是聽從了母親的建議,帶了銀錢與重禮來拜訪京兆府尹夫人,也就是田仲玉的長姐。
直到午后,田氏才總算是面。
一早就知道元瑛的來意,卻明知故問道:“元姑娘特地到府上來,是為著何事啊?”
元瑛深吸了一口氣,盡力心平氣和地開口:“是為了我那姐妹,云喬。夫人應當也知道,前幾日同田公子起了爭執,失手傷了人……”
這件事分明是因田仲玉而起,如今卻要將錯攬到云喬上,實在是讓人意難平。
元瑛著頭皮說完,令素禾將禮單呈上,強撐著笑意:“不好,怕是不住牢里的苦,還夫人海涵,高抬貴手。”
“你說失手傷人?”田氏接過那禮單,并沒看,而是同元瑛分辯道,“仲玉手臂上那傷,看得人目驚心,聽他說包扎前鮮淋漓的……可不像是失手誤傷啊。
元瑛端詳著的神,試探問道:“田公子可同您講了那日的來龍去脈?”
“略提了幾句,”田氏提起此事來并沒半點心虛,話里話外皆是責怪云喬的意思,“他這個人子直,有時行事是莽撞了些,可再怎麼說也不能下那樣的狠手。那可是他提筆寫字的手,若是傷筋骨,豈不是耽擱一輩子?”
元瑛險些氣笑了。
就田仲玉那行事,還提什麼讀書寫字?難不還指能考個功名嗎?
元瑛倒是有心將這事給爭辯清楚,但眼下云喬還在牢中著,以田氏這偏袒架勢,就算是把事全部挑破,說不準也只會讓惱怒,適得其反。
所以只能將忍耐下來,再三致歉。
田氏翻看著那禮單,悠悠開口道:“你先回吧。我會勸仲玉消消氣,小懲大誡,過幾日就將人給放出來。”
“那就多謝夫人了。”元瑛臉上雖還掛著笑,但心中已經將這一家子人從頭到尾咒罵了個遍。
等上了回府馬車,立時灌了一盞涼茶。
“若我有這麼個親弟弟,早就恨不得打死清凈。還讀書寫字?我看他就算是再考八百回,也都別想上榜!”元瑛著帕子氣了會兒,又遷怒起晏廷來,“他究竟是死哪里去了?若不是為著他,阿喬怎會這個罪?”
素禾替元瑛扇著風,由著發泄一通,開口道:“姑娘消消氣。這事兒也算是揭過了,您這幾日來奔波勞累,回去還是得好好歇歇才好。”
元瑛的確也累,可一回到家,正遇著了上門造訪的客。
為首的是位上了年紀的嬤嬤,單看發上那致的玉簪,便知道是非富即貴的人家出來的,更不必提舉止間的氣度。
掃了眼正在從車上搬下的諸多禮盒,疑道:“這是做什麼?”
“老奴是陳家的家仆,姓谷。”谷嬤嬤向元瑛見了一禮,開門見山地道明了來意,“前幾日,我家姑娘在暢音園險些出事,承蒙貴府出手救下。偏那時陪姑娘出門的婆子慌了神,急著請大夫看診,竟沒來得及問明白。老奴費了些功夫才查清楚,特地登門道謝……”
元瑛那日還嫌棄過們不識好歹,可眼下卻顧不上這事,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陳家”二字上。
打量著眼前這位谷嬤嬤,小心翼翼道:“是國公府嗎?”
滿京上下,都知道陳國公。
如今中宮那位皇后,便是陳家嫡,而扶持太子認祖歸宗的,正是陳家那位小公子,陳景。
元瑛未曾刻意打聽,但曾聽母親私下慨過,曾經一手遮天的韋氏已是衰敗之勢,往后數年,都是陳家的天下。
“正是。”谷嬤嬤頷首道。
元瑛飛快地在心中掂量一番,拿定了主意,開口道:“那日拿后背擋熱茶救了你家小姐的,不是我。貴府若真是想謝,不用送這些禮,出手幫幫吧。”
谷嬤嬤疑道:“姑娘何出此言?”
“云喬,因遭人誣陷,現下正被關押在京兆府大牢中……”
雖說田氏已經答應,過幾日放云喬出來,可誰知道會不會反悔?
再者,元瑛也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憑什麼害人的可以得意洋洋、逍遙法外,被害的卻要打落牙齒活吞,認下潑來的臟水?
誠然,們這種平頭百姓奈何不了為的,那國公府呢?
元瑛將來龍去脈講得明明白白,谷嬤嬤也沒料到,不過就這麼幾日的功夫,竟出了這樣的事。
那日暢音園意外變故,靈儀了驚嚇,脖頸上也留了紅痕,專程請太醫過府來診治,開了傷藥和安神藥,折騰了大半日。
靈儀醒來之后,提起替擋了茶水的夫人,谷嬤嬤立時吩咐人去探查,這才尋到了元家來。
谷嬤嬤不敢想,若是那半壺茶水都澆在靈儀上會如何?故而哪怕未曾見過云喬,僅憑這一樁事,心中就已經有了偏倚。
何況不過一個京兆府尹,對國公府而言,算不得什麼。
只是這事終歸不是能拍板定下的,沉默片刻后笑道:“這些禮您只管收下,至于云姑娘的事,我會如實轉告主人,請他決斷。”
見元瑛惴惴不安,谷嬤嬤將話說得更明白些:“云姑娘救了我們國公府的掌上明珠,大人若是知道此事,想來不會袖手旁觀的。”
安過元瑛之后,谷嬤嬤便回府回話去了。
朝中諸事繁多,但惦記著兒了驚嚇,陳景還是盡量挪出半日空閑,告假在家中陪靈儀。
靈儀生母早逝,長房至今無主母,庶務皆由谷嬤嬤代管。今日送謝禮之事陳景知道,但并未過問,也不覺著有這個必要。
那人救了靈儀,陳家送去謝禮,就算是兩清了。
靈儀對此倒很是在意,見谷嬤嬤回來,立時扔下了手中的青玉九連環,忙不迭問道:“嬤嬤見著救我的那位夫人了嗎?生得可好看了,是不是?”
“回姑娘的話,未曾見著。”谷嬤嬤斟酌著措辭,將今日之事回了陳景,又補充道,“此事若是不假,那云姑娘當真算得上是無妄之災了,平白吃這樣的苦頭……”
原是想要幫云喬說幾句,可誰知自家主子沒聽進去似的,反而問了句:“你方才說,那云姑娘什麼?”
谷嬤嬤愣了愣,如實道:“云喬。”
這原是樁小事,陳景聽得漫不經心,但留意到這名字之后,立時上心了不。
他的記向來不錯,還記得自己遣人調查太子之時,他在平城的那位原配夫人,仿佛也做……云喬。
是巧合嗎?
按理說,那婦人應該尚在平城才對。
下了立儲詔書塵埃落定后,太子才吩咐往平城去接人,算著日子,此時應當才到沒多久。
若那婦人不知何時離了家,太子那邊,八還沒得到消息。
陳景正琢磨著,院中的小廝來報,說是太子請他過府一敘。
“方才說的那件事,讓青石往京兆府去一趟。”陳景吩咐了谷嬤嬤一句,隨即起出了門。
過兩日才是立儲大典,東宮雖已收拾妥當,但裴承思尚未搬過去,依舊住在陳家附近的別院。
從角門抄近路過去,費不了什麼功夫。
自打立儲后,試圖登門造訪的不計其數,裴承思大都回絕了。陳景登門時,他正在書房之中作畫。
“殿下今日倒是別有閑逸致,”陳景行了禮,“不知召臣來,是有何事?”
他原本想的是,等弄明白京兆府尹中關著的那云喬究竟是什麼來歷后,再決定要不要告知太子。
但瞥見桌案上將將完的畫作,霎時愣住了。
那畫上,是個懷抱桂花的人,正眉眼彎彎地笑著。
裴承思的畫工很不錯,畫得栩栩如生,也正因此,陳景隨即就記起了那日沖撞了車架的人。
事勾連起來,陳景幾乎能確準,京兆府大牢中關著的,正是裴承思遣人去接的那位。不知何時來了京城,立儲那日與裴承思錯過,又遭人算計,落到這般境地。
裴承思不疾不徐地勾完最后一筆,放下,疑道:“傅這是怎麼了?孤找你來,是想問兵部……”
“殿下,”陳景打斷了他的話,“臣有一事要回。”
裴承思皺了皺眉,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小前幾日在戲園子里出事,殿下是知道的,臣今日遣人去元家登門致謝,方才知道救靈儀的那位夫人姓云,名喬……”
裴承思變了臉。
他知道云喬與元瑛私甚好,故而不需要多問,就能確準那并非是湊巧同名同姓,而的的確確是他的云喬。
此事已足夠讓他震驚,可實際上卻不止于此。
“據元姑娘所說,夫人遭人陷害,現下正在京兆府大牢之中。”陳景覷著他的神,低聲道,“臣已經遣人去救……”
話還未說完,裴承思便倏地起,大步流星地往外去。
袖帶翻了筆架,那支尚未干的紫毫筆翻滾了幾圈,墨跡濺在懷抱桂花的人像上,格外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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