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償
皇帝的病逐漸好轉,每日理朝政的時間大大增加,但依然不曾宣召嬪妃侍寢,只隔上一兩天便良妃去書房伴駕。沈太師在朝堂上的分量也越來越重,有與李相分庭抗禮的趨勢。
明眼人都看出來了,沈家這是要一飛沖天了。良妃的鐘粹宮整日門庭若市,迎來送往,全不似以前的冷清。
碧霄宮裡,孟桑榆一手抱著阿寶,一手拿著本遊記,懶洋洋的歪在榻上品讀。和的從半敞的窗櫺鑽進來,照在一人一狗上,給他們鍍了層薄薄的金邊,畫面說不出的溫馨。
掌一團的小狗微瞇著雙眼,靜靜趴伏在人懷裡,與一同分遊記中的瑰麗山河,民俗風,心前所未有的安寧。在這一刻,他忘了自己的境,也忘了自己的責任,只專心這份寧靜祥和。
“娘娘,您看哪裡阿寶也看哪裡,您翻頁阿寶也跟著轉頭,好像他識字兒一樣,真神奇!”銀翠端了一壺茶和一盤糕點進來,好笑的說道。
周武帝僵了僵,生怕自己的異常招致德妃的懷疑。若是德妃把他當了妖,他的下場可想而知。
“我的阿寶當然是最聰明的,這會兒只是陪我看書,以後我還要教他寫字畫畫,唱歌跳舞,做算題。”德妃抱起阿寶狠狠親了一口,得意洋洋的宣佈。
不知道,自己此時無限寵溺,盲目信任的模樣在周武帝心間留下了多麼深刻的印記。他茸茸的尾不可遏制的搖晃起來。
“這些事小狗真能學會嗎?”銀翠有些驚奇。
“當然能。”德妃阿寶的小尾,篤定的說道。
算你有眼!除了唱歌跳舞,朕什麼不會?周武帝用牙齒碾磨著德妃的指尖,驕傲的暗忖。
“不過這些東西得慢慢教,現在不急。天兒越來越冷了,咱們先教阿寶穿服,你瞧瞧他這斑斑禿禿的脖子,風一吹肯定會凍病。把阿寶的小棉襖,小圍脖都拿過來,我給他試試。”德妃放下游記,興致的開口。
“是。”銀翠眼睛一亮,立馬將阿寶的新服拿過來。
“阿寶,我現在要給你穿上服,套上圍脖,你乖乖的不要,等會兒有糕糕吃。殿裡暖和,你不習慣咱們就不穿,但出門遛彎的時候一定要穿上,聽見了沒有?”孟桑榆挑了一件虎皮小襖,點著阿寶溼漉漉的鼻頭,煞有介事的囑咐道。
周武帝嗚咽一聲,想要跑走又轉了回來,最終端端正正的坐在德妃面前,擺出一副任君採擷的模樣。
罷了,罷了,也是朕虧欠了,如何就如何吧!周武帝暗歎,心頭縈繞著淡淡的無奈。自知道德妃眼如明鏡、心若琉璃那天起,他對德妃就越來越不起心腸了。
“阿寶真乖!”孟桑榆驚喜,垂頭在他鼻尖印下一吻,惹得周武帝心臟狂跳。
還來不及細細會這種仿若電擊的覺,他便被孟桑榆吧吧,塞進了一件連帽虎皮小襖裡,帽檐上還了兩隻惟妙惟肖的老虎耳朵,配上阿寶的狗頭怎麼看怎麼好笑。
“哧~哈哈哈……”先是忍俊不,最後笑得前仰後合,孟桑榆抱起阿寶在榻上翻滾,一張俏紅撲撲的,目更是溢滿閃亮的流,迷了周武帝的眼。
“嗯,好似還缺點什麼。”滾了一圈,將傻呆呆的阿寶放在小幾上左右打量,瞥見一旁的白瓷花瓶,眼睛猝然一亮。
“這樣就完了!”剪了一朵豔的山茶花,別在阿寶耳邊,孟桑榆他的小爪子,再次笑倒在榻上。
清脆人的笑聲在殿迴盪,使得空氣都活躍了幾分。周武帝皺眉,想要將山茶花拉下來,看見人明豔非凡的笑,心頭一,最終放下爪子暗暗忖道:隨去吧!難得見笑的這般舒暢。
對德妃,他一縱再縱,幾乎快要超出自己的底線。說是心存愧疚所以略加補償,但真正的原因恐怕連他自己也分辨不清。
一旁的銀翠和碧水也笑岔了氣。好不容易收住笑,碧水認真的提議,“娘娘,阿寶這樣子真是可,您把他畫下來吧,日後也好拿出來回味。”
“這個主意好。”孟桑榆笑酸的腮幫子,將既惱又有點淡淡愉悅的周武帝從小幾上抱下來。
“阿寶快過來,跟我去書房。”將阿寶放在地上,孟桑榆率先朝偏殿走去。見阿寶穿著服走路並沒有不習慣的地方,腳步略微加快。
書房的窗戶俱都大敞著,線十分充沛。一株白玉蘭種在前窗,遒勁的枝幹看上去極有風骨,可以想見,待來年春天玉蘭綻放時是如何的剛並濟,賞心悅目。後窗種著幾株桂花和臘梅,秋天聞香冬天看景,一年四季皆是不同的。
邁過門檻,一眼就能見三面巨大的書架,架上的書籍涉獵廣泛,包羅萬象,從話本遊記到經史子集應有盡有,分門別類的安在不同的格柵上,濃重的墨香味撲面而來,令人心曠神怡。
書架的角落立著一尊巨大的陶瓷花瓶,是厚重的黑,瓶裡得不是奼紫嫣紅的鮮花,而是幾瘦骨嶙峋的枯枝。這樣怪異的擺設周武帝還是第一次見,但覺意外的和諧,無端端將房間襯托出一悠然寫意之。一張黃梨木書桌靠窗擺放,筆墨紙硯一一陳列,沒有毫多餘的裝飾,甚至連個香爐也沒有。
這間書房簡單到了極點,卻又著玄機,是周武帝見過的最爲獨匠心的設計。由此可見,這間書房的主人是如何聰明靈慧,巧捷萬端。他站在門口怔楞了許久才進去,用複雜的眼神看向鋪開筆墨紙硯準備作畫的孟桑榆。
以往來碧霄宮就像例行公事那樣,看見矯造作,盛裝打扮的德妃,他總覺特別膩味,何曾費心瞭解過?又何曾願意與多呆一刻?是以,這間書房他還是第一次來。很明顯,德妃也並不歡迎他,不然不會三年裡從未提及半個字。
在這宮裡,誰人不知道周武帝最談詩論畫,研讀古籍?爲了迎合聖意,後宮嬪妃莫不爭先恐後的將自己染上書香味,以吸引皇帝的注意,偏偏德妃卻要反其道而行。若不是此番境遇,他可能會被這個人矇騙一輩子!
德妃刻意營造出一種衝易怒,心無城府,手段陋的形象來迷世人,所以他當初纔會放心的寵利用,給予權利和地位。但事實恰恰相反,這個人不但不蠢,還聰明的可怕!誰會想到,一個剛剛年滿十四的小姑娘會有這樣深沉的心思?這樣闊朗的眼界?
若是一個月之前的周武帝發現真相,他絕對會暗暗賜死德妃,消除患。但變阿寶之後,周武帝一次次刷新對德妃的錯誤認識,從反到欣賞,從排斥到親近,他現在的心除了莫名的失落,竟連半點怒火也無法升起。
罷了罷了,你雖然瞞朕甚多,但看起來並無不軌之心,朕就不與你計較了。周武帝心中長嘆,繞著孟桑榆的書房開始轉悠。他前所未有的想要了解這個人,去探究藏起來的真實面貌。
書架的邊沿掛著幾幅字畫,落款皆是孟桑榆,字跡鐵畫銀鉤,蒼勁有力;畫作筆墨妙,神工意匠,都是難得的佳品。看看這些字畫,再看看整整三面牆的書籍,誰還敢說孟桑榆是個不通文墨的將門虎?就連慧茹恐也多有不及!
周武帝對著一副頗靈氣的水墨畫瞪眼,心中鬱郁。該死的人,明明知道朕喜歡才,稍微討好朕一點會死嗎?非要藏著掖著?他鼻頭,噴出一濁氣,然後泄憤似地拉耳邊的山茶花,將之扔在地上。
哼!既然你不想討好朕,朕爲何要討好你?!呼呼的小爪子在山茶花的殘骸上撲騰,周武帝越加不平。
“阿寶,你又調皮了!”孟桑榆一邊作畫一邊看得津津有味,差點沒被阿寶炸的小模樣萌死。
撲棱山茶花的周武帝僵了,幾乎不敢相信剛纔那個稚可笑的人是自己。難道狗做久了,思維和舉止也會同化?
孟桑榆放下畫筆,笑嘻嘻的將阿寶抱到書桌上,指著一塊白絹問道,“阿寶看看,像不像你?”
白絹上的小狗著一襲虎皮小襖,耳邊著一朵山茶,正支楞起前爪抓撓,表很是苦惱。雖然只是寥寥幾筆,小狗聰明伶俐的形象已躍然紙上,栩栩如生。
這阿寶長得也不怎麼樣,比不得西施犬和京,怎麼德妃就那般喜歡?周武帝酸的暗忖。
見阿寶低著頭,正在細細端詳自己的肖像,孟桑榆勾脣一笑,拿起狼嚎將阿寶的名諱和年齡落於絹上,然後住阿寶的小爪子,沾了些印泥,在落款蓋了朵梅花。
“來,阿寶也籤個名。以後我還幫阿寶畫像,將阿寶的長經歷都記錄下來,留待日後回味。”將印泥淨,孟桑榆抱起小糰子,語氣裡滿是寵溺和期待。
你這是拿阿寶當做自己的孩子了嗎?因爲朕無法給你子嗣?周武帝忽然之間有些明悟,口的窒悶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自畫像那天以後,阿寶更加乖巧更加安靜了,無論德妃怎麼折騰他都聽之任之,也不再四跑,只因他知道,德妃是因爲自己被足,若是他出現在碧霄宮以外的地方,一定會爲有心人攻訐德妃的藉口。
生生下心中的焦躁,周武帝耐心思量著既能出宮又不連累德妃的萬全之策。不知不覺間,他已經生出了保護德妃的意識。
沈太師和良妃正如孟桑榆預言的那樣,踏上了權臣和寵妃的不歸路。他們在前朝和後宮大肆攬權,一點點及周武帝的底線,一次次消磨周武帝的。原本只是一粒懷疑的種子,短短半月已長了參天大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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