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的天,總是不如旁的縣城安逸,君主眼皮子底下,總是有著這樣那樣的難以預測。
今日早朝,劉元帝皮笑不笑的將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戰書擲于龍案之前,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當今天下三分,突厥,琉球經常派兵襲邊關城縣,雖說蠻夷之地不及大堰版圖沛,到底一直未能除,留于禍患。
前不久,祿昌侯岳深已然趕赴陵城關口,首戰告捷,甚得民心。
相比之下,劉元帝的另一個兒子,趕赴琉球邊界迎戰的三皇子劉禮則節節敗退,若非老將陳直出馬,只怕在疆土之外喪了命也未可知。
劉元的怒火,也因著這一戰,徹底發。
“沒用的東西!誰讓你不顧戰局打馬北上的?要不是陳直到的及時,我大堰的臉面便給你丟盡了!!”
那一場同琉球的戰爭,明顯是對方敵深假意敗退,可嘆這個糊涂東西竟然沒有看出半分端倪,一路追到琉球境,險些命喪當場。全軍十五萬將士,死傷整整七萬,就連劉禮也是吊著半條折斷的胳膊回來的。作為皇室子弟,這無疑是在劉元帝的臉上打了重重一個掌,百姓的流言蜚語也是在坊間傳的沸沸揚揚。
殿的臣子都不敢應聲,只能眼觀鼻鼻觀心的看著老子訓兒子。
然而劉元帝明顯是氣兒不順,想要找茬,張口點了丞相張思中,上將軍姚偉以及兵部尚書左楊數十名員上前。
“你們倒是說說,對于此事,該是個什麼樣的說法?”
什麼說法?這誰敢吭聲?
自古老子懲戒兒子,那是天經地義的事。這個節骨眼上,臣子再進諫出主意,這可就是兩頭都不討好的事了。再者,別看劉元帝這盛怒之下狀似隨口點了這幾個,殊不知這里頭的學問可大著呢。
其中上將軍姚偉和兵部尚書左楊都是劉禮府上的常客,禮部尚書焦衍和余懷準是二皇子劉睇的人,張思中則是皇后嫡子劉凌一黨,皇子之間結黨拉攏朝,這歷朝歷代都不算先例,這口風探下來,這些人的胳膊肘要往哪邊拐,可都是要有個說法的。
丞相張思中為難的咂舌,又不敢不張口回應,只得避重就輕的說。
“臣以為,此事...三皇子雖說是有錯,到底也是為我大堰出生死,且負了傷。萬求圣上看在三皇子年紀尚輕的份上,從輕發落。”
是求了,結果,卻等于沒說。
算是在劉禮面前賣了個好,劉元帝面前裝了個乖。
底下的人一聽這老東西打腔,連忙也都有樣學樣道了句。
“求圣上從輕發落。”
油的,永遠比老實本分冒死勸諫的二百五活的長。但是這里面的學問,卻是得看上位者的意思,上頭心好了,這便算過了,不好了,底下人的日子自然也別想好過。
劉元帝今日顯然心不好,冷笑一聲道。
“朕竟不知,大堰的皇糧竟然養出了一群人,你們是飯吃夠了,想要告老還鄉了?!!!”
最后一句話的語氣徒然加重,嚇得眾臣子額頭都冒出了一頭的冷汗。
伴君如伴虎,一句話說錯便是殺頭的死罪。這說多錯多的時候,誰敢吭聲?
劉元帝四下一掃,龍目之下正瞧見戶部尚書連喻打了個呵欠。神懨懨的樣子,顯然沒有睡醒。更是氣不打一來。
張口喚道。
“連喻你說,這事兒當如何理?!”
別看這東西看上去迷迷糊糊的,實則什麼事兒都算計的明鏡似的。劉元帝篤定,便是他睡著,心里的算盤也是撥弄的明明白白的。
連喻聞言了眼睛,不得要整整冠站出去。手扶正戴的有些歪了的烏紗帽,中規中矩的跪在地上。
“臣以為,當罰。”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瞬間激起一眾嘩然。
這種不要命的話也敢說?
陳王劉禮看他的眼神都變了,劉元帝卻是不聲。
“哦?那依連卿所言,當如何懲啊?”
“臣以為,應該將副將曾佳逐出京城,以我大堰無辜喪命的七萬將士的在天之靈。”
懲曾佳?
這是眾人都沒想到的結果。
連喻說:“陳王年紀尚輕,又是第一次領兵打仗,雖說為主將,副將的勸諫也是十分必要的。曾副將是老臣了,行兵布陣都是把好手,竟然也沒能看出琉球蠻夷的計謀,放任三皇子境,顯然曾佳并未做到一名臣子該盡的責任。因此,臣請圣上,降罰于曾佳!”
對于三皇子劉禮的懲,卻是只字未提。
在場的人心里都明白,行軍打仗,主將同副將自然都有涉。然曾佳僅僅是個三品武將,讓他阻攔皇子,他敢得罪嗎?這話傳將出去,莫說曾佳,便是百姓都清楚明白,這是給陳王劉禮生生找了個臺階下。
在場者都沒應聲,也無人敢符合,都老老實實跪在宣德殿的溜水的地面上,悄悄觀著圣上的意思。
眼見著劉元帝面上的表一松。
“連卿所言,卻是有幾分道理。”
這便是出對了主意。
在場的臣子也終于后知后覺的看出了這里面的端倪。
陳王劉禮打了敗仗,坊間早就流言四起,圣上不對此事有個說法,是如何也代不過去的。
然而他們沒想到的是,再混賬的兒子,那也是自己的。加之劉禮的母妃媛貴人正當得寵,已經是折了一只胳膊回來的劉禮,再加懲戒,莫非削了王爵不?
顯然,劉元帝是看重這個兒子的,不然也不會準他出戰琉球。
也顯然,判曾佳的主意正和他的心思。但這話若是從劉元帝口中說出,自然難以平民憤,會覺得他姑息親子。
若是大臣上書,圣上勉為其難,就是另一番說法了。
連喻自請當了這個冤大頭,卻是賣了圣上一個人。但是這個黑鍋,連閣老顯然不愿意自己背。
就見他笑瞇瞇的瞅著丞相張思中道:“張大人定然也是這般想的吧?....左大人秦大人,自來同曾副將好,只是不甚好意思說出來罷了。”
一大頂帽子下來,老東西們還能說什麼?
自然都要含著老淚符合。
“臣等贊同。”
心里卻對連喻恨的牙。人他一個人賣,黑鍋拽著他們一起背。
但是就是再不滿,這氣兒也不能吭。連喻是先帝親封的異王連程遠的孫子,前丞相連展的嫡子,雖說連展只做了九年丞相便積勞疾咽了氣兒,他那坐擁封地兵權的爺爺連程遠可不是省油的燈。他們不會傻到愿意得罪連喻給自己添堵的,更何況,圣上一直重他。
曾佳被摘了烏紗帽,帶著一家老小回鄉那天,朝中沒有一個大臣肯去送行的。
一則避嫌,二則,不想沾染百姓的口水。
三皇子劉禮被足三個月,在家中抄寫經文,倒是仍有不權臣跑去探。
熙攘的大街上,破舊的馬車,吱嘎吱嘎帶著兩箱簡單而沉重的行李,在地面上拖出重重的兩條車痕。
平頭百姓怔怔的看著,心里也都明白,琉球那一戰朝廷是用曾佳堵了悠悠眾口。這位為朝廷出生死了整整三十年的老將,最終也只用他的須發斑白和頭頂的烏沙,證明了世道的昏庸。
道之上,他們看見了一頂轎緩緩停在馬車一側,一名穿藏藍朝服的年輕男子自轎中下來,雙手遞過一只木匣放到曾佳手中,輕聲說了句什麼,而后雙手拱起,彎行了一個大禮。
那是對長者的尊重。
對方的仆從打著傘,他們看不到來人的長相,只看到曾大人含淚將他的手攥的很。
闕翻飛,曾府的馬車再次上路,頭接耳的人群中,突然有眼尖者看到了那服上鶴同年的補子,低聲喊道。
“是連喻!...他怎麼會來送曾副將?當初不就是他并朝中幾位大人聯名上書治了曾大人的罪的嗎?”
“貓哭耗子。”
“就是。”
方婉之被堵在人群里進退不得,本來上街買的脂也險些被到地上。
高舉著兩盒胭脂問一旁的小哥。
“連喻是誰啊?二品文的補子不都是一個樣麼?
怎地一眼就瞧出誰是誰了?”
小哥回頭奇怪的瞧一眼。
“你沒看見那形是位年輕公子?朝中沒有比他再年輕的閣閣老了。人家家世背景好,二十七歲就做了戶部尚書,就是人品嘛。”
他嘖嘖兩下,沒有再說下去。
畢竟議論朝廷員這種事兒,還是關起門來說的好。
方婉之不由朝那頂轎子多看了兩眼,早看不到那位連大人的影子了,只是無端覺得那跟在轎子一側的小廝,背影有些眼。
....怎麼那麼像摳貨瀾家的皮皮呢?
說起來,瀾卿卻是許久沒有來作畫了。
這般思度著,又覺得荒唐,笑著搖搖腦袋便自去了。
沒人知道,在送走曾佳之后,轎中的那個男子一直低頭看著空空的掌心。
他給了曾佳三萬兩銀子,回鄉養老足夠用了。
他敬佩金戈鐵馬的英雄,如今這樣的時局,讓曾佳離開上京絕對是最好的選擇。
側的小廝過簾子安。
“爺,您放心吧,有了那些銀子,曾副將不會過得很艱難的。”
他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眉頭鎖。
“...如果我現在追上去,說方才給多了銀子,讓他找我五千兩....”
長長的道之上,眾人只見到那頂轎被抬的飛快,悠悠傳來幾句不甚完整的對話。
“....爺,臉皮這東西,偶爾還是要撿起來放在臉上用一用的。”
.......
“爺,咱們下次還是不要上街了。”
“為什麼?”
“我聽到他們都在罵你呢。”
“哦。”
....管他呢,咋咋地。
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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