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 北京又下了一場暴雨。
豆大的雨點傾斜下來,閃電雷鳴伴隨著雨箭發出隆隆的聲響。
諶衡驅車幾十公里去到南舒媽媽的墓園,南舒是周六來的,現在才過去了三天, 那束花還在。
只不過, 白的花瓣被瓢潑的雨珠澆灑在地, 凌又凄涼地鋪在狹窄的夾道上。
難得找了個不算惡劣的天氣,拿著掃帚在墓園掃地的老頭問他:“小伙子, 你怎麼才來?以前都見你和那位小姑娘一起來的, 這一次怎麼先來,你才跟著過來啊?都走了好幾天嘍……”
諶衡沒理他,干凈的雙手垂在側,整個人跟沒了魂兒, 臉上勾著寡淡的笑。
他現在才知道什麼作絕。
南舒臨走前對他說了兩句話——
一句“你放過我吧”。
另一句“你放開我吧”。
諶衡修長的雙踩著墓園的臺階, 拾級而下, 哪怕地上的水洼洇了他的腳,他依舊毫無反應。
黑發稍顯凌,冷峻的下顎地繃住, 眼神深諳不似平時, 有些空的。
整個人都著一難明的頹廢與鷙冷。
諶衡去了南家那棟樓房, 拼命拍門不見回應,隔壁鄰居說小姑娘前幾天回來了一次,沒幾分鐘就走了,墓園也不見,號碼空號,人不知道去了哪兒。
就這麼恨他麼?
干凈利落地離開,不帶一一毫的猶豫和留, 從此銷聲匿跡,連一句真正的告別都沒有。
諶衡返回車,一路開車又回了園,下車直奔二樓臥室,翻箱倒柜。
南舒是一個心思細膩、計劃很強的孩兒,做什麼都很有條理,如果要走,那一定準備了很久。
諶衡找了許久,試圖找到一點關于去哪兒的線索,卻連半點兒蛛馬跡都沒有出現。
過了片刻,他又恍然明白——
對啊。
那麼聰明,要真想悄無聲息地走掉,又怎會讓他輕易找到,給徒增麻煩。
他倒是低估了。
原來那句“你放開我吧”即是道別,原來那天他握住的手便是最后一次牽手,連給他說一句“我錯了”的機會都沒有,要他往后余生帶著滿的憾和疚來活。
**
南舒也確實做到了。
走后的那兩個月,諶衡跟變了個人。
從墓園回來后的第二天,他就找老劉請過年假,諶衡這麼多年來幾乎從未主要求休息過,他像個永機似的工作狂,怎麼都不會累一樣。
如今請假,徐想應該是跟南舒姐有關。
他要去找嗎?
可惜,現在正值關鍵時期,任務繁重,工作張。
老劉沒批,以為他是最近太累導致的,便好心地將兩個月后的泰國流機會挪給了他,讓他借著工作之由去放松一下。
諶衡不答應也得答應。
他按部就班地上班,卻煙癮越來越重,本就寡言語的個如今除了工作上的社,連話都不愿說了。
溫亦歡把寢室里的東西搬回家后,找了個閑暇日子捧著那幾本南舒留下的外文名著去找過他。
一進門,險些沒把給嚇著。
屋彌漫著淡淡的煙味,有一近乎于嗜的抑。
瞧得這個從小跟他一起長大的干妹妹都忍不住嘖嘖兩聲,勸起他來:“分分合合很正常,你不需要這樣,南舒離開估計也只是想找個地方重新開始。更何況,你這樣,又看不到……”
但溫亦歡更想說的是——要真那麼在乎,那四年干什麼去了?
人都是很心的生,沒有誰一生下來就冷無,從來不是輕輕一趕就能趕跑的,而是許多個微小的可能他沒法注意到的細節趕走了。
從量變到質變的過程,完全是可以阻止的。
但他卻沒有意識到自己做錯的地方。
溫亦歡嘆了口氣,沒說太多,便走了出去,但想……男人嘛……
就算難過那也是暫時的,心那麼多做什麼,說不定過幾個月他就沒事了。
另覓新歡,生活依舊。
**
兩個月后。
諶衡被委派前往泰國流,一輛飛機從首都機場起飛,在曼谷落地。
中國駐泰國使館派了人來接他,是個年輕小伙,皮黑黑的,僅通過照片,一眼便認出了在人群中氣質出挑的諶衡,朝他招了招手。
諶衡推著純黑的行李箱走過去,打了聲招呼:“國際經濟司,副司長,諶衡。”
“副司好,我是這邊的干事,黃霖,我小黃就行了。”
黃霖手與他短暫握了握,自然而然地接過行李箱,給他引路,走到外面瞧見一輛暗系外部公車,打開后備箱,把行李放進去。
諶衡上車,靜靜地坐在那兒,著窗外人來人往,不僅有泰國人,還有其他人種的曼谷機場,有一瞬間的失神。
今天沒什麼重要的工作,黃霖的任務就只是接待,所以特別熱地給他簡單介紹了一下泰國的文化和風土人。
可說著說著,他發現本沒人搭理。
諶副司長比想象中要高冷得多,一聲不響,沒個準信和回應,也不是怎麼個心思。
害他一路都戰戰兢兢的,總不知道找什麼話題才好。
車一直往大使館的方向開,開到中途經過一條水果特街,開始塞車起來,簡直到了寸步難行的程度。
反正這兒離使館也不算遠了,黃霖大著膽子邀請諶衡下車走一段,會一下曼谷實實在在的風景民俗。
諶衡沒意見,下車后沿著街邊的水果攤走,他今天穿著很閑適,白襯衫沒有打領帶,甚至還因為天氣炎熱領口解開了兩粒扣子,有一種慵懶安靜的錯覺。
黃霖不太了解諶衡,總以為他這種安靜是高冷,生怕自己哪點兒做得不好,惹上司不高興了,使勁兒地活躍著氣氛:“現在正是好季節,榴蓮、芒果、菠蘿、椰子、蓮霧和釋迦果什麼都有,價格也很劃算,要不買點兒來吃?”
走了一會兒,黃霖發現副司長停住了腳步,站在一輛水果小車前,盯著某一塊區域出了神。
而那一塊地兒擺放的正是獼猴桃。
以前南舒為了減,特別喜歡吃這個,還總是用勺子挖來吃,但不喜歡太酸的東西。遇到酸的,就挖一大口,來書房擾他工作,討好地遞到他邊,讓他一口吃下去。
其名曰不能浪費,其實就是欣賞他酸不溜秋的表。
還總是在一邊兒笑。
黃霖以為副司長吃,識趣地讓攤主挑了幾個,裝起來,付款拎回去。
結果,在泰國的那幾日,獼猴桃一直擱在客廳的桌面上,諶衡從未過。
黃霖還發現,副司長經常在深夜靠在臺的圍欄邊上一言不發地煙,上莫名有一種冷靜沉穩的氣質。
工作中的他與工作后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甚至因此,還迷倒不使館的小姑娘,可又有什麼用呢?別人再怎麼引起他關注,他還是那樣,風輕云淡,無無求。
流結束那日,大家伙都很高興,一起在使館前拍了照,隨后趁著這僅剩的半天假期,去了趟曼谷最著名的大皇宮。
來大皇宮的人大多數都是為了拜佛祈福或者來瞧瞧這氣派又恢弘的宮殿。
黃霖跟著幾個同事一起鞋進去。
諶衡沒什麼興趣,站在外邊等,等了半天,忽聽見后一個生用輕又不太標準的泰語問,“請問,這里有洗手間嗎?”
諶衡低著眸,聽見這話下意識地轉頭看了眼,卻發現后本沒人,剛剛那個說話的小姑娘已經不見了蹤影。
他有幾秒鐘以為出現了幻覺,可在枕邊四年的人說話的聲音怎麼會聽錯,諶衡一直知道南舒開口說自己不擅長的語言時是什麼樣子的。
總是帶著一不自信和輕,即便說錯了,也讓人不忍心嘲笑。
那一定是。
諶衡往四了眼,他往洗手間的方向邁去,將一行同事甩在了后。
站在一個能看見廁門口的地方,靜靜地候著,像在等一個明知不可能卻又不肯放棄的結果。
待到月影西斜,橘的暈投在地面,映得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朦朧虛幻,在最后一縷余暉涅滅在地平線的那一刻,還是沒有出現。
他常常想不明白,一個孩兒孤一人能去哪兒啊?
會不會被欺負?會不會被人騙?
諶衡獨自一人返回,腳步虛浮地上樓,開門癱進沙發里,他眼睛已經閉上,淡淡的,英俊的一張臉毫無靜,像是在養神,亦或者在想些什麼。
黃霖來敲門問他吃飯沒,他也沒理,只好提醒了句:“明天記得起床,別錯過了飛機。”
諶衡依舊沒搭話。
無論是在泰國,還是在中國,他的生活度日如年,糜爛又頹廢地過著,連溫亦時也拿他沒轍。
**
一年后。
老劉退休,諶衡功升了正司,坐上了自己想要的位置。
卻始終沒有南舒的消息。
時間在忙碌中流逝,一眨眼又過了三年。
溫亦歡剛好二十五歲生日,的連鎖花店和甜品屋已經在北京城開了起來,并且已經有五家連鎖。
而且,還拿出一些閑錢,專門在最貴的地段開了一間茶館。
名“正青”。
平時有事沒事一遇到難纏的客戶或者今天心不好了,就去茶館里抄佛經,降心火。
茶館是一棟獨棟兩層的玻璃小樓,周圍以竹為伴,整調以綠為主,里面不僅有正正統統的大紅袍和鐵觀音,還有一些小姑娘們喝的抹茶。
其價格高檔,進出人群稀,環境清幽,久而久之便為了一些金領或白領閑暇辦公的首選之地,也了這繁華地帶的一清流。
溫亦歡今天就在正青請客,請人朋友一起過來吃飯嘮嗑,自然也包括了諶衡。
四年過去,諶衡還是那個樣兒,工作依舊忙碌,聚會遲到,待大家都聊得差不多了,才姍姍來遲給個面子象征地湊個熱鬧。
在這四年里,歲月并沒有在他臉上留下痕跡,反而沉淀了沉穩的氣質,一簡西裝和高定制的鉑金腕表,以及正司長的名頭,不知道招來了多桃花。
男人推門走進正青,正好瞧見溫亦時在溫亦歡的臉,他把西裝外套下,隨手擱在椅背上,邊扯了張椅子坐下邊松散地扯了扯領帶。
“小老弟,你又遲到了啊。”溫亦時轉頭看他一眼,用賤兮兮的語氣說,“小公主生日你都敢遲到,該不該罰酒?”
溫亦歡看上去已經喝了不了,沒大沒小地指著諶衡,兇道:“給我喝!”
諶衡不多說什麼,骨節分明的手拎了個干凈的酒杯,剛準備尋酒倒進去,旁邊有個人著酒瓶的瓶口看他一眼,試探地問:“我幫你倒吧?”
諶衡將酒杯擱過去,人小心翼翼地傾斜著酒瓶,冰涼的咕噥咕噥地倒進了明的玻璃杯里。
他喝了一口,說了聲:“謝謝。”
其實,兩人不算很。
那是溫亦歡的朋友,說是高中同學還是大學同學?諶衡沒在意,也從未刻意去記過。
一聲“謝謝”伴隨著低沉而冷峻的嗓音在人耳邊響起,低著頭朝他笑了笑,委婉道:“不客氣的。”
溫亦時和溫亦歡這一對正打鬧的兄妹都正好瞧見了這一幕,眼睛都差點兒瞪直了。
無人不知南舒走后,諶衡就對人過敏,從不讓人近,也不回應別人的搭訕,“南舒”這個名字更了提都不能提的忌,活得比寺廟里的和尚還要清心寡。
但好在事業得利,即便他再不興趣,依舊有一堆人前赴后繼,畢竟三十多歲沉穩又有權勢的男人這年頭可不好找。